望族权后(593)
谢莹把嘴一撅,身子就粘上了太后的胳膊:“十一姐请见前,与我谈论今日温峤一事,还与我一同笑话温峤愚蠢呢,我只以为十一姐应是不信温峤告举,哪里知道……”便把十一娘那番井蛙、夏虫的言论复述一回,谢莹满怀委屈:“难道十一姐不是说温峤乃井底之蛙,甘为他人利用?”
太后:……
那是说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好不好,这个不学无术的蠢货。
“莹儿年幼时只喜诗词歌赋而不爱经史子集,到了如今,更将许多心思用在玩乐逸事上头,如此也不算不好,只是今后可休要再妄议国政了,仔细惹人笑话。”太后点着谢莹的额头,带笑打趣。
于是谢莹便沾沾自喜起来,虽然没有成功绊倒十一娘,好在看太后的神色,似乎更加满意她的“玩物丧志”?只要自己能为晋王妃,何必急于一时与柳十一分个高低成败呢,纵然她心机用尽,顶多被太后任命授职,成为本朝眼下唯一女儿身的官员,短暂的与众不同风光显赫罢了,仿佛印象中,那上官婉儿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柳十一?将来在自己辅佐下,晋王成了九五之尊,柳十一还不是只有匍匐跪拜的份,到时任由自己折辱,她又能如何?
十一娘自是不知谢莹这番想法,她已经回到上清观,终于可以与贺湛畅所欲言,两人将各自几日行动都说了一遍,贺湛胸有成竹:“五千无辜必定获救了,太后除非甘当暴戾无道之恶名,否则别无选择。”
“别说二州刺史与何绍祖,即便搭上毛维,只要损及得失利益,太后都会毫不犹豫舍弃。”十一娘表示赞同,其实她不是没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甚至要是她来布局,毛维休想全身而退,但既然她决定营救无辜,那么便不会眼看温峤等丧命,可要兵不血刃,唯有暂且放过毛维等人。
不利用弱势无辜争图权势,这在十一娘看来,是她仅存的良知。
“温峤六人丧生,邵博容只怕会追悔莫及,为防博容一时冲动又再鲁莽行事,十四郎可得好生宽抚。”十一娘之所以在这节骨眼上再回上清观,其实主要是为了这一桩心事。
贺湛却很是懊恼:“那头犟驴,若不是他自以为是,温峤等哪里至于丧生?五姐,我是真不愿与邵九多废言辞,这事还是交给绚之去办吧。”
十一娘静静看向贺湛:“十四郎,直到如今,太后仍然疑你所图是为借机扳倒毛维,而非为了公道良知,都是因我之故,才让你攀搭权贵谋求仕途,连太后都深信你并非忠良,又怎论旁余?可我知道你不是贪慕虚荣之流,亦懂得你心中抱负,十四郎,我亏欠你良多……邵博容耿朴直率,虽不适合如今仕途,但有一日天下承平官制得肃,他耿耿风骨必为百官表率,若那时,他能为你正名,也许你才不会诽谤缠身。”
贺湛怔住,旋即苦笑:“所以,五姐才屡屡阻我与邵九争执,你扮了恶人,却让我在邵九面前做尽好人?”
“你本来就是好人。”十一娘莞尔:“至于我,闺阁女流,所作所为确然是为一己私仇,又何需在意是非功过人言议论,你们都得善果,我也能略微宽心,不会因此负疚难释。”
贺湛看着面前云淡风清的女子,终是灿然一笑:“澄台领情,只是五姐……今日徐修能竟然谏言毛维纵然罢相,正好可授晋阳刺史,我怎么觉得,这必然是你在后布陷呀?”
十一娘莫测高深一笑:“我只不过提醒徐舍人,毛维纵然罢相,亦非无起复之机,他果然就想到了太后另一桩烦难,毛维若治晋阳,对晋王可谓大益。”
第558章 邵广之悔
二月的春阳带来薄薄一层暖意,院子里的梧桐叶舒展开新嫩的翠色,乌瓦粉墙,小径无尘,看在眼里安适舒坦,可那穿着青衫粉裙的婢女却浮躁不已地转着圈儿,一忽扭头去看月亮门,一忽又扶着窗儿探着脸窥瞧,待见她家奋笔疾书的阿郎不知因为何故突然发起呆来,那抻纸的小厮终于有了空闲,婢女连忙冲着里边挥手瞪眼,好容易引起了小厮的注意,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仍在发呆的主人,迟迟疑疑地蹭到了门边儿,就被婢女一把拽了出来。
“阿郎可是在写奏劾?”婢女焦灼的语气像是冒着火星儿,钻进耳朵里似乎都能感觉到灼烫了。
“我又不识字,哪里晓得?”慢性子的小厮一脸无辜,缓缓摊着手。
“你盯着阿郎,娘子回来前,可千万别放阿郎出门,要是让阿郎就这么把奏劾投去台院,可有你好果子吃!若实在劝不住,装作不留神将墨砚翻在阿郎衣上,阿郎总不能穿着脏衣裳出门吧,要是阿郎换了衣裳娘子还没回来,你就遣人去交待一声车马管事,论是说马儿病了也好,鞍鞯丢了也好,辔头损了也好,总之就得拖着!”
这番连珠带炮的话说完,婢女转身就往院子外跑,那小厮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说道:“是要让我把鞍鞯藏起来,将辔头绞断了?”
又说那婢女一口气跑到前院,正瞧见女主人迈过门槛,方才长长松了口气,赶忙上前:“娘子可回来了,阿郎半个时辰前就睡醒了,一睡醒就往书房去,挽着袖子提笔疾书,奴婢不敢入内,长寿又不识字,也不知阿郎是否在写奏劾,奴婢也想不出其余办法,正想遣人往相府知会一声娘子。”
韦缃一边听着婢女说话,一边就往书房那头走,也是一脸焦急的模样。
自从昨日听说丹凤门外那桩大事,她就担心邵广会忍不住上书奏劾,又不知太后究竟作何打算,连忙回娘家打听,祖父又不在家,等到傍晚也没见个能给她支招的人回来,急急忙忙回家,谁知一直到半夜三更,醉得人事不省的丈夫才被薛绚之的长随送回家来,今日一大早,趁着邵广还没醒酒,韦缃连忙又回了一趟娘家,谁曾想这回竟连祖父也闹不清太后有什么打算,只让她劝着些邵广,不要再掺和进这一桩事。
刚进月亮门,就瞧见邵广手握一卷迎面走来,韦缃连忙阻拦:“这都快午膳了,夫君这是要去哪儿?”
“去台院。”邵广硬梆梆地丢下这三字,闷着头就往外闯。
“夫君且慢。”韦缃伸手拉住了邵广的胳膊:“可是为了昨日丹凤门事故?夫君先听我几句劝言。”
邵广心头正乱得像一团麻,哪里耐烦听韦缃聒躁,无奈胳膊被人拉住了,他又做不出来推推搡搡的粗鲁举动——韦太后虽然可恶,韦元平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媳妇却是自己答应迎娶的,韦缃自从嫁了他,并不曾有一句怨言嫌弃贫寒,也没有作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邵广这个君子,实在没法子对明媒正娶的妻子横眉冷对,总归是相互尊重的。
他这么一犹豫,韦缃便将劝言一股脑说了出口:“今日妾身已回相府寻父祖打听过了,先不说丹凤门那一桩,大理寺失火就有不少蹊跷,走水时正值深夜,汝阳王怎么会那样凑巧遇了个正着,并且还带着府卫,就像未卜先知得大理寺必会失火一样!”
“大理寺一案确有蹊跷,绚之也劝我等上几日,否则我也会上书附议林御史等,可昨日温峤竟然撞死在宫门前……”说到这里邵广悔愧锥心,不过却还没忘记陆离昨日的一番嘱告,深深吸了口气:“娘子有所不知,那温峤早先是向我告发江、洪二州恶事,因我听信绚之劝言,疑心举告不实,这么一犹豫,温峤就不知去向,若我一早上书奏禀,说不定温峤就不会因为举告无门以死鸣冤!这还会有什么蹊跷?温峤若为不轨之徒,怎么会连自身性命都不顾?!事关数千无辜性命,朝廷怎么也该彻察!”
“汝阳王等已经纷纷上书,太后势必会重视,何不再等几日,说不定太后就有决断。”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说不定会有更多无辜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