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774)
女眷们眼下已经用过了午膳,毛夫人却还舍不得去午歇,尚且安慰着邹氏一双妻妾:“不用担心,陈家为大尹奔前走后,这么一桩小事,大尹必定会维护保全,那薛绚之,虽是显望子弟,可许多人都知道,京兆薛已经是江河日下了,要不是靠着晋王妃,薛绚之又哪里能得太后看重,就说此案,丁四郎显然无辜,分明便是晋王妃为给薛绚之出气,才恃机刁难,大尹心里清楚得很,必不会让晋王妃得逞,今日既有大尹督审,必还四郎清白。”
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毛夫人哪能不知郑康确为丁梧亮殴杀?只不过在她眼里,区区一个贱民性命,根本便不足以让豪族子承担刑责,事实上比如这一类事,在大周说司空见惯或许有些夸张,却也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就没听说哪家豪贵杀了个佃农便要抵命,所以在毛夫人看来,纵然丁梧亮的确殴杀郑康,也是“清白无辜”的。
邹氏淡淡附和:“那是,那是。”
丁姬满脸感激,当然又带着悲愤:“不瞒夫人,妾身四兄虽然勇武,却并非狠毒之辈,又一贯侠义,最不容刁奴蛮横,那郑远诬告主家,四兄心中自然不愤,寻去理论算什么罪责?却被晋王妃用计逮拿,施以刑讯,还要问四兄死罪,让人如何心服?晋王妃贵为宗室,仗势欺人不说,甚至为了薛六郎一介外男,不顾皇室体统,对无辜之人施以报复,如此蛇蝎心肠又恬不知耻,这要是在晋阳陈,可万万容不得这等恶妇,必定会问七出之罪。”
此妇是丁梧亮的亲妹子,闺阁时也甚跋扈嚣张,然而却不像丁梧亮那般愚蠢,尚懂得尊卑有别,看她虽然得宠,却从来不在明面上挑衅不敬邹氏便知其手段了,这时却显然诋毁晋王妃不顾体统,言下之意是指控晋王妃与陆离有私,并不是丁姬狂妄,而是她深谙毛府尹与晋王妃水火不容的道理,越是诋毁晋王妃,便越合毛夫人心意。
只邹氏听了这话,却暗暗不耻:晋阳陈算什么清正门第?无非是出了那么一个烈女,受到明宗帝表彰,便以此作为家族荣耀,要真是德高望重的家族,怎容得子弟宠妾灭妻?都说陈氏女贞烈,固然因为晋阳陈不敢倒了这唯一的招牌,教育出来的女儿也确实不会行为那些水性杨花之事,然而也只是拘束女儿妇人,却不管子弟一肚子男盗女娼,好吃懒做不学无术。
眼下名门贵族,虽然乐见儿媳循规蹈矩贞烈贤德,然而有多少人家愿意自家女儿嫁来陈家受罪?可见那些贵族,实际都将陈氏家训那套所谓的贞烈贤德嗤之以鼻!
邹氏不由连连为自己叹息,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入晋阳陈,还不如自家庶妹,嫁了户商贾,妹夫要纳妾,妹子便敢举着菜刀威胁,虽与妹夫闹了一场,到后来竟不了了之,哪像自己,天不亮就要起身,无论寒暑,都得侍奉婆母,有时甚至为婢女之事,服侍沐浴梳髻,稍有不慎,便被指责不贤无德,莫说反对夫君纳妾,便是斥责妾室几句,都要担当妒悍的罪名。
长女出生至今,她见面都难,因为在晋阳陈,女儿一贯是祖母教导,至六岁,甚至是祖父、伯祖抑或叔祖教导,反而是男孩,倒是丢给妇人宠着惯着。
邹氏自觉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无非就是煎熬着,熬到翁姑过世,最好连丈夫也死了,儿子娶了媳妇,她才能够过几日舒坦日子。
又忽听毛夫人说道:“晋王妃从前看着还好,自从嫁了晋王,倒像是换了个人,太后素来爱才,方至于如此看重晋王妃,但她眼下行事,却是辜负了太后多年教导,如今来了晋阳,身边也没长辈提点拘束,便越发张狂无忌,要论来,陈郡君也是她长辈,有些事情,郡君还是不能放纵,毕竟让晋王妃惹生了流言蜚语,不要说柳氏一族,便连皇族,也要因她蒙羞。”
邹氏心中便是一紧,不好再敷衍,对于陈郡君这位姑母,她可是比婆母更要畏惧!
虽说陈百加的长姐,嫁的也是太原祝,论地位而言,与太原柳可以比肩,可惜命薄,这时尸骨已寒,并且只生了个女儿,太原祝又与晋阳陈因这女孩之故翻脸,是以晋阳陈嫡宗,数来就只要陈郡君嫁得最好,不要说邹氏,便连婆母即世母等夫家亲长,都不敢得罪了这小姑。
邹氏如今还记得,新嫁之时,因不惯夫家家规,有了几句抱怨,当日正好陈郡君归宁,当众就将她狠狠斥责,说出若有再犯便当休弃的话!
她只不过是晨省时晚了一刻,却被婆母惩罚跪在雪地里足有一个时辰,抱怨几句有什么错?
但邹氏却不敢与陈郡君理论,要是真被休弃,娘家非但不会为她撑腰,只怕还会责惩,她这辈子可真没出头之日了。
于是邹氏大彻大悟,自然顾不上与丁姬的私怨,连声附和毛夫人:“姑母对晋王妃之言行的确也有不满,不过晋王妃到底不是太原柳女儿,姑母也不能越俎代庖。”
丁姬却道:“京兆柳仍以太原柳为地望,姑母身为长辈,自然可以教训王妃。”
毛夫人便越发喜欢丁姬的知情识趣了,然而这几个女人,还没商量出来怎么打压晋王妃,便得了报讯——
丁姬几乎没有晕倒,完全不敢置信:“竟然……竟然……四兄被判斩决?!”
第737章 又扳
才做了担保的毛夫人,也被结果惊得目瞪口呆,又见丁姬当着众人的面嚎哭,这时心中又添不满,身为主人,当然会忌讳客人哭闹,纵然毛夫人视晋阳陈为党羽,未免也会怨怪丁姬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一点不懂得礼矩。
邹氏忍不住暗暗兴灾乐祸,这回完全端起了大妇的架子,喝斥道:“丁姬纵然关心自家兄长,也不能如此无礼,怎能当贵人面前哭闹?”
丁姬这时方寸大乱,顾不得那些规矩体统,竟然搡了一把邹氏:“并非娘子家中兄长受诬,娘子自然能够冷静。”又匍匐下去哀求:“夫人,夫人可得为妾身一家做主,晋阳丁对大尹忠心耿耿,可不能眼看四兄被奸小诬陷,妾身就只有这么一位嫡长兄……”拉拉杂杂竟说起不少与丁梧亮的兄妹情谊。
毛夫人哪里耐烦听这些琐碎?只是现在却是被架在了炭火上,早前那样平易近人,总不能立马翻脸,只好再作安抚:“许是家人没有探听清楚,事实究竟如何,待大尹回来再说。”
丁姬却顾不得许多,已然起身:“快带我去寻夫君,他可不能眼看着四兄被冤杀!”
毛夫人气得怔住,竟不及阻止丁姬。
也只有暗下抱怨:亏晋阳陈自夸家教严厉,一个妾室,居然胆敢如此放肆!
完全忘记了早前自己还对这妾室和颜悦色大为欣赏。
情势如此,毛夫人也顾不得许多,但她这时可再没兴趣跟去“应酬”,交待被特意拘在身边的一个庶媳:“关心则乱,这丁氏也甚可怜,却也不能纵她搅扰大尹公务,快去劝劝。”
邹氏也及时“醒悟”过来,连忙跟着过去劝阻。
哪知丁姬已经被“斩决”两字吓得慌了神,眼见邹氏一再阻拦,竟一个大耳刮子打了过去:“邹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盼着我兄长落不着好,你这妒妇,只图私利,不顾大局,郎君早便想着休了你,阿家也对你诸多不满,我一再容忍,你竟然恩将仇报,你等着,你一家必定没有好下场,便是我兄长难逃劫数,也要你邹氏一族陪葬!”
毛夫人那庶媳倒被吓得呆住,眼睁睁看着丁姬冲出了内宅。
邹氏虽挨了一耳光,却如醍醐灌顶,非但不怒,甚至叹息:“娘子勿怪,这都是丁姬急怒攻心,她寻常是再和气不过一人……”
又说丁姬,这时倒真是急怒攻心,她生母早逝,并为生她时候亡故,故而早早就担了个克母的恶名,偏偏父亲娶的那个续弦,还没过门便一病呜呼,丁姬几乎没被坐实了克煞,险些被父亲淹杀,还是多得长兄及时告知了舅父,也不知舅父从哪里找来个方士,总算打消了丁牢则的疑虑,相信原来是他自己克妻,然而丁牢则虽然没有再另娶,姬妾却不断抬进门中,丁姬若非兄长照顾,幼时还不定会受多少苦楚,兄妹两人感情的确极好,只没想到的是,她煞克之名还是传扬出去,婚嫁一时艰难,又是兄长四处奔走,才促成了她纳入晋阳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