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802)
只住在佛寺中,当然不能公然触戒,伍小郎但有闲睱,去附近集市沽酒,埋在后山门外那棵古榕树下,白昼不得空闲,屡屡夜深人静时分,悄悄开门溜出,饮上几口酒,也算舒缓终日疲劳。
他以为瞒天过海,岂知自己这行为早被明空住持察知,无非不闻不问罢了。
不过后山门有时可会发生“惊悚事”,只过去每当发生时,伍小郎必然会陷入昏睡,不至于撞破恶行。
但这晚,竟然例外。
黄昏用完斋饭,伍小郎照旧倒头便睡,至夜深人静,料到看门的小沙弥已经安歇,便想着悄悄溜出满足腹中酒虫,行至半路,却忽听前头似有挖掘的动静,他大为疑惑,放轻脚步,借着一座亭台阻挡,又借月色张望。
竟认出果然正在掘土的两人,似乎是时常跟着纪明府访见住持的家仆。
伍小郎便更觉疑惑了:莫说纪明府今日并未来访,便是来访,此二仆役何故趁夜掘坑,难道是想盗窃梅树?这也太荒谬了吧,明德寺梅林虽然盛名在外,吸引不少文人雅客前来观赏,可优长无非是茂盛壮观,只盗这一株两株有何益处?
却见其中一人忽然将铲子伫在地上,一手撑着腰杆喘气:“纪明府也真是,这些农户,至多二、三十亩田产,也就值个五、六千贯,却担着杀人灭门之风险,真犯不着。”
另一个人也站直了身子喘气:“你知道什么,纪明府不是富家出身,单靠俸禄,上下打点都不足够,不另想办法谋财,纵然不愁养家糊口,却又哪里能够收买得了人心?更莫说攀贿上官,也别小看了这二、三十亩,五、六千贯,数载下来,干了十来起,不是就近十万贯得手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学阳曲令之流,一任官下来,怎么也有百万资产,手上还不沾鲜血,一点风险没有。”
“什么没风险,真没风险,阳曲令怎么就成了泉下鬼?”
“那也不是因为贪赃枉法呀,要是王妃真有把握将阳曲令明正典刑,也不会启动暗杀了。说到底,阳曲令那行为显然官场惯例,朝中又有人维护,连王妃也没把握斩除,可又必须断去毛大尹之臂助,才不得不行此下策,横竖大尹也没有证据,流寇、敌间都可用来顶罪,这糊涂官司,太后也难理断,怎比明府行为,若曝露,因为私欲害杀平民,必获死罪!”
“这你便不懂了!风险大,得益亦大,便如阳曲令,看似不存风险,官声如何?明府这样做,既得了实惠,又没丢了名誉,才是两全其美。”
“可这时情势如此紧急,毛大尹必然会盯着太谷县,明府竟然还敢为了夺占民田将人灭门,造成农户弃田逃亡假象,难道便不担心罪行曝露?”
“有明空住持助手掩饰,哪里会有人想到死者做了明德寺花肥,就算发生万一,王妃也会力保明府,明府可是知道不少隐情,要是被问罪,不论其余,只就那两个县令之死,王妃便难辞其咎。”
伍世佑听闻这番话,吓得摒住了呼息,他万万想不到,相传主张公正告举不法的晋王妃竟然暗杀朝廷命官,清正爱民的纪明府实际滥杀无辜,连慈悲为怀的高僧明空竟然也助纣为虐,这大大颠覆了他的认知,几疑这是一场噩梦。
“别说这些闲话了,还是快些干活。”一人提醒道。
便再不多话,两人“埋头苦干”,挖得一个深坑,又抬了两大两小四具尸首丢在里头,将坑填平,重重踩了数十脚,看上去毫无异像,方才快步离开。
却是过了一刻,伍小郎又才回过神来,可刚一站起,只觉腿脚发软,竟“卟”地一声重新瘫坐亭中,此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心跳有多么兵慌马乱,背脊上冷汗直冒,虽然四月的风已经不带寒意了,却仍然刺激得他牙关乱颤,便是当年行乞遭遇恶犬围追时,都没有感受如此粟粟危惧。
连滚带爬逃回寮房,自是彻夜难眠,伍小郎再怎么聪明伶俐,也只不过是寄身佛寺的一名孤幼,怎能想到这看似巧合的事故背后,实际是有人在精心策划?
午照未入禅房,只将阶下苔痕镀上一抹灼金,手中转动的菩提子,已经色泽肉红,明空恍若入定,长目微阖,神思清静,却当小沙弥几乎无声无息入内时,唇角轻挑显然察觉。
却还是闭着眼,不急不徐转动持珠:“人可是走了?”
“法师真是神机妙算,那伍世佑半昼魂不守舍,终归是拿定主意,只说要去一趟集市,空着手就走了,小人乔装跟踪,亲眼见他也不知将何人赏赐玉佩拿去典当,赁了匹马,往官道疾驰。”
持珠终于是止住了盘玩,明空睁开眼睛:“如此,今夜便到了咱们离开此地时机。”
小沙弥又道:“跟着纪伦那两人,只不过潘博遣派,非我国人,法师真信任二人受得住严刑拷打?”
“潘博还算警慎,能得他赋予重任者怎会失去控制?再者,即便这二人胆小怕死,将实情招供,咱们拱手奉上毛维力挫晋王党这么一个绝妙机会,他又怎会失之交臂?无论如何,都会坐实晋王党罪行,此案闹发,必引太原民众哗议,人心惶惶之下,再兼重兵逼境,又哪里还会众志成城?晋王党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只顾与毛维党争执,哪里还能顾及民愤滔滔?再有探人挑生民乱,晋王党便会一败涂地!”
明空冷笑道:“太原府人心浮动,就算军心不受影响,尚能抵抗这回袭击,可只要晋王党势败,毛维这废物何足为惧?军需不得及时补给,军属不能安居乐业,军心又怎会不受动摇?大周,离亡国不远了!”
胸有成竹的高僧,正欲趁着夜深人静潜逃,哪知刚出山门不远,便被截获!
不好!
明空当见四周火把亮起,脑海这两字刚刚掠过,便闻两声惨叫,两个“修行”尚浅的同伙被干脆利落射杀。
明空如坠五云雾里,他明明算计周全,伍世佑今日不可能抵达晋阳城,寻得唯一可以护他周全的毛维举告罪恶,而纪伦也不可能被打草惊蛇,他今晚一定能从明德寺安全脱身,就算不能出关,只要往早就安排妥当的幽僻山谷藏身,待到这轮战事结束,说不定就不用出关了——因为他坚信,萧大将军亲自出马,又遇太原内乱,必定足以大败武威侯,夺下苇泽关,侵入晋朔。
可为何有人设伏?这些人究竟是谁?!
第765章 腹饥?
贺烨看着从太谷回来的一员领队,眉心渐渐蹙紧:“失手了?”
“卑职不敢辱命。”领队虽然脸色苍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这句话倒还掷地金声。
“你竟负了伤?”贺烨一边眉梢高高挑起。
他原以为属下脸色之所以如此难看,怕是不慎让明空脱身,抑或未及阻止其服毒自尽,有违留下活口的嘱令,可一听不辱使命的回答,转而想到另外的可能。
此人也是仁宗帝留下的“遗产”,半载前与贺烨切磋,尚能坚持上百回合,身手可谓了得,故而贺烨察觉他竟然被明空所伤,心中亦觉震诧。
要知,这可不是单打独斗,贺烨并不知明德寺中究竟有多少人为敌方佃作,为防万一,布署了七十精锐,应当至少有四十人伏击明空,然而领队却仍负伤,足见明空身手不凡。
“是属下轻敌了,没想到那和尚出手奇诡,使用暗器又经喂毒……属下是中了他一刀,却有三名亲卫死于暗器,好在那和尚也甚是自负,竟然没有口藏毒囊,否则……只怕纵然有数十人围攻,也难留活口。”
“纪伦那两个‘心腹’呢?”
领队更觉沮丧:“属下以为二人为死士,威胁更大,故分四十人围攻,不想贼秃才是强手,那二人倒是轻而易举被制服。”
贺烨被这“表里不一”的回答搞得心惊胆跳,忍不住直摇头:“简队正,你身手虽好,这应对技巧却要多多向贺统领讨教,我被你这一误导,还以为那两个落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