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844)
起初舍去的那些家财,如今在展旺看来,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是以晋王妃微一露意,展旺便大力支持,一口气认购了千亩良田,并与官府签定契约,年收两成粮粟而已。
十一娘倒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将这些田地分配予贫民,但就算二十贯一亩,按三口之家分得二十亩算,一家也需四百贯的田价,仅靠晋王府垫资,她一时半刻真还挤不出这么大笔消耗,又不能强迫豪贵大幅度降低田租,只好盘算着“讹诈”有求于晋王府的商贾们,当然知道如此一来,地主的利益会大大削减,但却能救助更多赤贫之户,着眼全局,这也有利于太原府商市的振兴。
好在商贾们眼看着潘辽虽有大军逼境,晋阳城的确岿然不动,又听说了武威侯使计,令秦八郎将敌方主将爱子袭杀,使得敌方主将悲愤欲狂,干脆弃了云州,怒攻苇泽关,可攻了这些时日,非但没有造成实实在在的威胁,甚至还被武威侯反攻数回,损兵折将。
照这样的情势下去,晋朔必能安保,再观新政发布,百姓欢欣鼓舞,豪贵似乎也并不反抗,那么在新政的吸引下,必然会有更多人口迁回太原,商市获利,可与人口数量息息相关,那么前期给予太原官府一些资助,也算是为日后收获巨大利益注入本金。
当然晋王妃为了安抚商贾,也大开方便之门,无论是开设青楼妓坊,抑或酒肆食铺,只要按律交纳商税,市令坚决力保各大商家不受豪霸欺凌,杜绝诸如行业垄断、打砸劫掠等违法恶行,如此一来,商贾们便省却一笔贿赂官员以及大小地霸的消耗,他们可清楚得很,别看那些豪贵之家富裕,也有许多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吃顿霸王餐且还罢了,往往索贿不成,便寻衅挑事,隔三岔五就闹上一番,让你这生意做不平顺。
就比如巧娘,从前不是好端端在家绣衣,都险些被大姚姬强夺去做元得志“妾室”了吗?
响应晋王妃的号召,不仅今后在太原行商有了保障,对名声也有助益,总好过被豪霸欺凌剥削,到头来还要低声下气奴颜卑膝。
太原辖下,世族与商贾心悦诚服,但对于诸多豪族而言,心里却不是那情愿了,这一群体多数无望入仕,自然会将钱财放在首位,偏偏又非纯粹商贾,地位比商贾更高,纵然不乏经营商事,历来还是多靠着巧取豪夺积累财富,两相比较下,晋王妃能给予他们的利益便十分有限了,并不足够弥补实施新政,给各大豪族带来的损害。
便有那么些人蠢蠢欲动,意图去寻毛大尹商量个说法。
哪知转而便听闻一件晴天霹雳!
朝廷竟然下令,取消太原府公廨钱,今后太原府公食、祠祭、馆驿及各项杂用,皆由赋收支出。
这便是说,诸豪族再也难为捉钱令史,不能借着官府的名义强取豪夺,而这迹象,进一步表明毛大尹已然失势,再也不能提供给他们任何好处了。
“韦太后,还真是放纵晋王府为所欲为呀!”不少豪族愤愤不平,但又不得不权衡厉害,以他们这一地豪族之力,足不足够与朝廷君国对抗?!
答案是残酷的,太不足够了。
现今的太原府,民众戮力同心,世族认同新政,仅靠豪族,要想抵抗新政,便必担当谋逆之罪,可有多少人有这胆量?就算整个太原豪族团结一致,光晋阳的守军便能不废吹灰之力将其镇压。
便有那么一部分人认清时势彻底死心,看来今后是万万不能依靠强取豪夺了,必须改变思路,或许迎合晋王府,得王妃提携,能与不少富商大贾交好,于商市一门赚得更多利益?当然也有部分冥顽不灵者,比如丁牢则。
此时此刻,他已将名下大部分田产换置由毛趋以及三、两毛维党徒治下,照着税法一算,田税一项,起码减免十之六、七,只不过户税免不得被评为中户,这实在让丁牢则愤愤不平。
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总不能为了逃税,遣散丁壮,变卖宅业吧。
又因为新政的正式颁行,丁牢则终于盼来了几家“知交”登门串连,提起连捉钱之利都被剥夺,全是些愤慨报怨之辞,丁牢则冷笑道:“诸位早该意识,新政决不会利于我等,早该团结一心奋力抵制,如今再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处?”
“我等思谋着,还当与毛大尹商量商量,总不能放纵晋王妃为所欲为吧,潘辽大军逼境,原该朝廷给予军需,怎么能转移让豪族承担?甚至公廨钱都不再发放,合着官员连同晋王府,都得靠咱们供养?”
丁牢则连连击掌:“晋王妃打着可不这算盘!”
于是一行人便真往府衙去了,递了名帖入内,不久便见一差役出来,不理其余,却单揪着丁牢则一个:“来得正好,薛少尹有一件事,正等着询问丁翁呢!”
第806章 马脚被捉
对于害得儿子秋后处决的罪魁祸首薛陆离,丁牢则自是有刻骨仇恨,但却又莫名有些畏惧,是认真不愿与那位直接交道的,只他这回是“送上门来”,也没有任何选择余地,骨碌碌转着眼睛,跟在差役身后走了一歇路,便从腰上取下一个锦囊来,那里头装着几个金锞子,专备着出门在外不时之需,虽说这样都给了一个差役有些心疼,不过总不能再打开单取一些出来,丁牢则咬了咬牙,赶上两步,就往差役手里塞了过去。
“小兄弟,行个方便,老夫今日本是为了拜望毛大尹,这一耽延,只怕毛大尹会怪罪。”
那差役也没将锦囊推拒,虚虚地拽在手里,却笑得甚是狡黠:“这可真是,丁翁一让小子方便,又得生出许多麻烦来。”
丁牢则不知何意,见那差役没有转向或者放他自由的意思,只好满头雾水继续跟着走。
依他的地位,从前可论不上太原府衙的常客,压根就不知道毛大尹究竟在何处办公,只因着儿子受审,去过一回刑堂,与此刻恰是相反方向,当下只数着沿着一条东西向的甬路,穿过了共三道月洞门,就见青石砌岸,松柏为墙之处,座北面南有一间单檐歇山顶的屋宇,门前立着一对小巧石狮子,六、七步台阶便上去,进了门,并不见人,唯见山水插屏前,地台上三张空着的坐榻。
“你先候着。”差役说了这句,抬脚便往东侧一排糊着白桑纸的隔扇走去。
听见里面依稀说话的声音,丁牢则忍不住往那头蹭了一蹭,挨着隔扇敞开处悄悄一望,见着一壁半人高的架子上垒满卷轴,穿着朱色官服的可不就是那薛陆离,正提笔写字,又一边说话,差役低着头听了,就站起身来,丁牢则连忙回去站好,大气不敢吭。
“丁翁还要稍候一阵。”差役出来交待一声儿,也不走远,在门前檐下立着。
丁牢则看向那空着的坐榻,却是不敢往上坐的,便只好站在原地,未久又见一人走了过来,瞅着面生,度其服饰似乎也是个差役,只是凭着冠戴腰系,度量着职权要比引路者要高一级,就听引路者说道:“正不见察吏呢,大是犯愁,因着奉少尹差遣,小人刚要往外传令丁翁来见,可巧正遇着,将人请了入内,不防半途中,丁翁却要小人行个方便,这便是贿赂,小人可不敢收,此刻当丁翁面前上交察吏。”
那被称察吏者便接了锦囊,只在手里掂了一掂,入内便递予丁牢则:“丁翁看看可有短缺?”
丁牢则哪敢察看,连声道“并无”,接过那“失而复得”的锦囊来,冷汗直往外冒:这是什么时候开始,见钱眼开之差役也如此“遵纪守法”了?
那察吏也没有追究丁牢则行贿的意思,复又出去站好,这么过了一刻,丁牢则只觉汗湿衣背,浑身毛孔似乎都在炸痒,小腹又闷闷作疼,忍不住向那察吏讨好:“未知少尹是有何事相询,老夫还急着去见毛大尹,差使可能代禀一声?”这回当然不敢再行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