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843)
甄夫人听这话说得实在不像样,也知道陈氏这会子惊慌失措,先轻喝一句:“说什么胡话,陈刺史好端端在文州,与王妃何干?”
“姒妇,百加刚得了消息,说是……说是兄长瞒扣赋收,被巡察御史核实,太后勃然大怒,已经下令处以死罪。”陈氏悲痛欲绝,又要跪拜下去,这回却被江氏与韩氏两个稳稳掺扶住了。
甄夫人也蹙紧了眉头,看看左右坐着这么多族妇,都已经听闻了陈氏的哭诉,一时也不好让众人回避,只好照实了说:“三娣妇听闻娘家兄长获罪,一时心急固然为情理当中,可却也得留心言辞,若是传扬出去,一来有陷构晋王妃之嫌,二来也存污毁毛大尹之罪。”说完等着陈氏逐渐平复了情绪,甄夫人又叹一声。
“青城这回是因罪贬黜,只王妃也说了,待日后将功补过,并非没有起复之机,三娣妇何至于如此绝望?至于陈刺史……若真被察实有罪,太后下令处决,又岂是王妃能够挽回?三娣妇若真听得入耳我之劝告,我也便不妨直说了,瞒扣赋收,这可是对君国不忠不义,律法上也该当死罪,三娣妇还当节哀顺变,青城一双子女还小,三弟又不问正业,三娣妇正该担当起教管之责,又关于晋阳陈家,百加、百运几个兄弟都已成年,虽不能入仕,好歹尚有家业,要振兴家门,只能看着下一辈子弟,三娣妇与其四处奔走哭求强人所难,莫若告诫陈家子侄,歇了投机取巧之心,当以脚踏实地为重,太原柳与晋阳陈既是姻亲,将来万一晋阳陈子弟难以延师,太原柳必当给予关照。”
这话也就是告诫陈氏,陈伏骥的死活,太原柳是无能为力了,而避免晋阳陈彻底败落的唯一方法,只能是改邪归正,用个一、二十年,悉心栽培子弟,当正正经经考取功名,抑或才能延续世族荣光。
不提陈氏心中如何理解,在场族妇们却都暗暗颔首,就晋阳陈眼下这境况,可谓是神仙难救,依据陈氏从前所作所为,宗妇大可袖手旁观,能给予正道点拨,已经算是宽容大度了。
陈氏初闻噩耗,有若五雷轰顶,不及细想便来哭求甄夫人说情,而当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才回味过来儿子柳青城这回实算幸运,到底还是看在太原柳的情面上,晋王妃没有斩尽杀绝,也自然不望再救下兄长了,回府之后,咬牙喝斥侄子陈百加:“任谁袖手旁观,毛大尹都不该坐视不顾,要不是受他蛊惑,我晋阳陈一门,怎么会得罪晋王府?你阿耶这回获罪,是晋王妃意欲杀一儆百!而晋王妃之所以视晋阳陈为政敌,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毛维!”
捂面长叹道:“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为了一时利欲,而贸然结党,你听好,从今以后,晋阳陈再也不要过问时政,你兄弟几房,安稳家业,培教子弟,切莫再期不切实际投机取巧,世族之根基,还当是子弟杰出,饱学才干呀!”
陈百加虽然心中不甘,这时也没了其余办法,哭丧着脸回家,立即打点动身前往长安,就算不能救下父亲,好歹也要去收尸,只他这急着一走,却让丁牢则很是焦急。
原来,市坊间如今颇多传闻,都说是新政即将要公之于众了,丁牢则当然是心存抵制的,可一打听,世族便不提了,便连原本打定主意对抗新政的几大豪族,这时也都踌躇观望起来,就是不说一句痛快话。
丁牢则情知不妙,再一打听,方才知晓这几家中,不少竟然暗暗接获了承建官窑,似乎又有几家因为晋王妃牵线搭桥,与几大行商建交,眼看有利可图,难怪见风使舵!
可丁牢则却是将晋王府得罪死了的,再没有办法挽回关系,眼看着儿子还在死牢,秋后便要处决,又将因为新政损失一大笔赋税,这让他如何不心浮气躁?
正焦躁之际,这日却得一管事支招:“家翁不少田产,其实未经官府造册,虽说难免被官衙察核,但若在察核之前,调换至毛大尹势力所及之县,岂不便能安保?”
原本豪贵置地,皆要通过契人,又要经官府造册,征收一次性税款,可事实上不少官员与豪贵勾结,为了免除这笔税款,并未造册,只是凭借契人手书,买卖双方画押便为凭证,多少年来,虽也经历过察括隐田,但在远离京都的太原,都不严格,使些许小钱,也就能蒙混过关。
哪里便能想到太原府会推行新政,官府会花大力度察括隐田?
这管事的意思嘛,便是提醒丁牢则,既然太原、太谷等县的田产不能逃脱察核,莫不如趁早交换至仍听令于毛维的辖区,官府本未造册,县令又睁眼闭眼,那么这些田产便不算在家业当中,免却征税,但事实上仍然属于晋阳丁。
可仓促之间,提出与人换置田地,不让出利益来如何能够达成?丁牢则细细一算,认为一次性损失小利,总好过长年累月的损失,故而便采纳了这管事的建议。
却没想到,他的这番举动,可谓正中晋王殿下的陷井。
第805章 新政颁行
承德四年七月望日,经晋王妃等人考酌协商,由薛少尹拟定的太原府税法,在急报征询朝廷准令后,终于在万众期待下,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从今之后,太原府根据丁男征收租庸调之法便行废弃,百姓们再也不愁未授百亩之田,却担繁重之税,儿子一不小心生得多了,就得考虑着逃亡的荒诞生活,也再无平民质疑,新法是晋王府及薛少尹巧立名目增重赋税。
当然,核察实田家产的事自晋王赴藩之后,王妃与陆离便开始施为,至七月,其实对于绝大多数豪贵富足程度都已基本了然。
豪族不提,就连世族,也有不少隐田,可这些都是多年积弊,为了不激起众怒,阻碍新政的推行,十一娘与陆离皆认为不益追究,只将那些隐田之户聚集起来统一告知。
他们有两条途径可选:一为补齐置田税款,交官府造册,如此一来这些田产当然就要算为评定户等征税的依据;二为转让隐田,交官府公售,但田款只能是当初购田支出,毫厘无差。
这些田地多为豪贵低价购得,按原价转让个个都觉吃亏,然而不少世族也领会见晋王妃的暗示,应是希望他们舍却这些田地出来,分配给更多百姓,衡量一下,决定还是舍弃这些身外之财,争取仕进资本。
一方面晋王妃又游说了不少愿意进驻太原的商贾,希望他们能够购置这些田地,但交由太原府官衙,统一分配给佃农耕种,又约定田租只收三成,七成归于佃农。
虽说如此一来,地主获利较少,但原本就是远远低于市价购得田产,商贾们又要图谋更大的利益,自然便不会在小处吝啬。
便如晋阳城中原以放贷发家的展旺,他可是高举双臂支持。
他的儿子展肚子,虽然是充了军,但听说这回潘辽联军进逼苇泽关,展肚子颇有斩获,竟然将北辽一个千夫长斩于马下,也算是立了军功,当然还不到受勋的资格,却也免除了罪人之身,这就是说,展肚子将来若再立军功,就有机会得到擢升了。
这一桩事固然让展旺大喜过望,更有他虽然被晋王妃要胁,几乎将名下田产转售一空用来接济贫民,使得资产大大缩水,但对名声却不无好处,眼下多少百姓见了他,都由衷称呼一声“展善人”,晋王妃又发动不少士子,代军属修书递往云州、广阳二部,与亲人互通消息,这些军属之中,便有得到展旺救济者,于是口述出来,交待军中子侄与展肚子相互扶持,以报展善人救济之情。
展旺知道,儿子在军中能立下功劳,少不得同袍支持助援,心中更是安定了不少。
毕竟战场危险,有扶持协力者,总胜过孤勇作战。
再说晋王妃并未断绝他的财路,莫说仍然允许他向诸多赌徒纨绔收取重利,又点拨提醒,让他去洛阳开了一家绸缎铺子,并授予他转售霓珍绣之权,这让展旺不仅大赚一笔,甚至因为有晋王妃提携之故,结识了不少富贾豪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