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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114)

春日的风还带着凉沁沁的冷意。

卫国公手里摩挲一块白玉,倚在书房榻上,从敞开的半片窗观望今晚的月亮。

钩子般挂在天边的新月,像极了记忆中那张脸上,笑起来的弯弯的眼睛。

里面揉碎了世间最美的光华,映衬着他的影子。叫他流连得一再吻上她的眼角、眉梢,蝴蝶翅膀般轻颤的睫毛。

终于位极人臣,得意过后,更多的是空虚凄冷。

这样的好日子,却不能守着心爱的人过下去。

无可奈何接旨尚主时,他以为,人间最苦涩的滋味他已尝尽。却未料,更多的苦楚折磨等待着他。

日日夜夜,给那份蚀骨的痛楚和悔恨折磨。

早知她会死,早知她父亲对待自己的女儿也可这般狠心,他说什么,也不会轻易选择那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身细腻娇肤给大火烧灼,该有多疼呢?饶是这般痛苦,仍拼死生下他的孩子……

那孩子,他却一直当成一个笑柄,任由世人用最恶毒的字眼猜忌、辱骂。任由那个占了他世子名头的孽种对他的亲子百般欺凌、折辱!

卫国公想到这里,痛得俯下身,抱紧了自己的头。

影卫就在这个时候进入。立在卫国公面前,投下漆黑的影。

“禀国公,今日木九的孩儿百日,第一回 抱出来给大伙儿瞧,孩子生得白白胖胖,很康健。……木九爷今晚不回府,在东营轮值,据说威武侯此去荥阳,要从东营带一波人照应……属下打听过,木九爷的名姓,正在此番出行名单里。”

事无巨细,卫国公想知道的,影卫都能打听来。

卫国公摩挲手上的玉石,许久才开口。

“由得他去,安排我们的人,一路随行,勿叫木奕珩折在威武侯手里。”

“可是……”暗卫欲言又止,“木府那边……木九爷不在,怕不怕……”

是担心宅门内龌龊事多,没有木奕珩保驾护航,林氏母子给人趁机归置?

卫国公叹息一声。

“他走了,我才好安排人手行事……奕珩那小子太精明,只恐给他察觉,一直不曾行动。这倒是个好机会,你传令下去,安排妥当,万不可露了马脚。”

暗卫领命而去。卫国公沉着的面上露出几许疲色。

“锦瑟啊……很快,我就能抱着自己的亲孙,亲手将他养育成人……你只管放心,我会把欠你的,都在他身上偿还回来……”

木奕珩给朝廷点将,要去荥阳。

消息传回岚院,内室里气压明显低了几分。

“……我倒有心辞去公职,专在家里陪你和儿子,这不怕你嫌弃我无所事事,前番拿命换回来的功劳也不能一概毁了?再者,将来我无权无势,你和儿子也得跟着我瞧人冷眼……”

林云暖逗弄小家伙,听他啰嗦一大堆,总算抬头横他一眼:“我又没说不许你去,做什么解释这么多?”

木奕珩笑道:“这不是、怕我一走几个月,担心你挂念么?你放心好了,张勇吴强我都留下来,再请你二哥二嫂没事多跑咱们家陪你解闷儿,时间转眼就过。”

林云暖身上乏了,挥手叫乳娘将孩子抱下去,懒洋洋伏在床上,斜睨他道:“我和孩子都在内宅,又不出门,张勇吴强留给我做什么?你出门在外,才该有人护持。你也莫小瞧了我,虽说如今我身体这样,镇日半死不活,脑子还没坏掉,不会随随便便给人欺了去。自己家里,你担忧些什么?速去速回,专心做你的事。”

木奕珩闻言笑了,上前来伸手在她背上给她按摩,“……我就是求个心安罢了,突然要离家许久,舍不得你和孩子。”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说的大抵便是这种情形吧?

谁想从前嚣张跋扈任意妄为的木九爷,会变成这样又怂又黏人的老婆奴?

林云暖眸光微闪,将头埋低。

“木奕珩……我现在这样……回来,不如叫翠文或者清风……”

话没说完,给人一把掀过身子,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行了!”他沉着脸,“等我回来,你就大好了。不许你说些丧气话,听着叫人生气!”

木奕珩象征性地在她臀上拍了下,“再胡说,我可就不留情面了。”

林云暖住了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早产加难产,她这身子伤损得厉害,这几个月木奕珩不说什么,可天长日久,难保不会背着她……

与其叫他到时自己寻人回来,她还不如自觉点,主动提议。

木奕珩想也不想就拒了。

林云暖就觉得自己脸烫得厉害。

适才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实在不敢叫木奕珩知道。这样去试探一个待她好的人,未免太小心眼了。

……

“侯爷,雨势越来越大,斥候探过,前方有个村子,可先避一避雨。”

威武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自有人先行一步往前方打点。

唐逸坐在车里,长途跋涉,他皮肤嫩,骑了两天马就把大腿内侧磨破了皮儿,威武侯特在之前的镇子上买辆马车给他,只是车速奇慢,没一会儿就给落后在队伍后面,只几个黑甲卫沿路护持。

这种鬼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不热,镇日下雨,随军行路无聊得很,赶路赶得头发晕。他养尊处优惯了,觉得不能适应,又不敢提议自己先回去。威武侯欲\念极重,尤其在公事忙的时候,压力越大,时间越紧,越要用某些法子让自己松乏。唐逸觉得羞耻,自己一代才子,丹青惊世,曾是多少佳人梦中仙侣。无奈如今屈就人下,有家没脸回,混得个没脸面的名声,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他撩车帘,远远瞧见威武侯的马慢下速度,坠到队伍后头。却不是为了等他。

木奕珩负责断后,骑一匹棕色宝马,这种天气,右臂旧患频频泛酸,才用左手除下右臂上的护肘,想要捏一捏,就见威武侯停步在前,正回眸朝他看来。木奕珩脸色一沉。

“奕珩。”威武侯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本侯想起有些事没办,你赶在天黑之前,替本侯走一趟甜水镇。”

木奕珩眉头微蹙,抱拳道:“敢问侯爷,是何事?”

“去甜水镇买四百只馒头,记住,只要七里巷拐角崔记的馒头。”他顿一顿,微笑道,“本侯有大用。不得耽搁,记住了?”

手段如此粗鄙的折腾人,根本不是威武侯的作风。木奕珩蹙了蹙眉,军规在上,如何不能反驳上峰。只得抿抿唇角,抱拳领命。

威武侯仰头瞧那雨势,潺潺不休,等木奕珩到了甜水镇,大抵已天黑了吧?却去何处寻崔记摊档,又如何来得及做出四百只馒头?

非是他无聊消遣人,实在……木奕珩生命力太顽强了,几个月来军营的非人苦训都没能压得他低头。这事有卫国公插手后,反叫他觉得更有趣了。

若是强来,木奕珩那小子会羞辱得哭么?

卫国公会否痛心疾首,与他拼命?

光是想到这二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威武侯就觉得有些愉悦了。

第55章

马腿打滑, 木奕珩反应灵敏, 才避免了摔马落地。大雨浇透了斗笠, 他几乎睁不开眼。

天空像被撕了道口子,那雨水瓢泼一般, 不要钱似的往下倾泄。

木奕珩右臂酸得有些狠了, 寻个避雨的屋檐, 把右臂袖子扯开,一条长长的疤痕, 在上蜿蜒。

他从没忘记, 是谁害他如此。

……

一入村中, 就地安置, 借了村民的几间土坯房,给威武侯和唐逸及几名将领歇息。

唐逸换过衣裳, 磨磨蹭蹭地往威武侯房里挪步。

院子里两名送热水的农女, 立在角落里偷觑他。

那样的目光他并不陌生,他俊逸出众, 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多瞧几眼。而于今的身份只让他觉得耻辱不堪,他别开头,垂眸往屋中走。

亲卫在屋前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