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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身英格兰/Think of England(3)

作者: K.J. Charles/翻译:英耽译文组 阅读记录

这里没有和休伯特爵士同个年代的宾客:他的妻子邀请了整屋和她年纪相仿的客人。或许她的丈夫会因为他们的陪伴感到自己也年轻一些。不过这很难说,他话不多,但对客人们笑得足够友善,晚餐间的交流也没什么隔阂,直到女士们离开餐桌,东道主才吩咐上酒。

“我说啊,柯提斯,”格雷林一边递过酒瓶一边问,“听说你上过战场是吗?”

“是的。”

“你受伤了?”蓝布顿朝他的手示意。

柯提斯点头,“在雅各布斯达尔[5]。”

“怎么受伤的,因为打仗吗?”格雷林提问。他在藉由问一些聪明的问题掩饰自己不胜酒力。

“不,不是在战争中受的伤。”柯提斯为自己斟满一杯波尔图红酒,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抓着瓶口,左手托住瓶底分担重量。

“对了,是有人陷害,对吗?”

“那只是未经证实的说法。”休伯特爵士的语气像是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柯提斯则故意忽略了他的暗示。他痛恨提起此事,连想想都令他愤怒,但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而且如果休柏特爵士如此不愿意谈论此事,他可能就不再有其他机会让它浮上台面。“当时我的部队在雅各布斯达尔等待后援,那批补给品到达时有如雪中送炭。”

“战时的补给线慢得离谱。”蓝布顿振振有词,显然是读过报纸了。

“我们当时急需靴子,结果送来的都是枪枝,还是新款,拉法叶制造。当然了,武器多多益善。不过那时候我们也没几天时间了,既然弹药那么充足,就想尽快熟悉如何使用它们,所以我们把枪枝分发下去试枪。”

他停在这里,喝了一大口红酒来掩饰喉头突如其来的紧绷。因为即使事隔已久,旧事重提依然使他回想起那股味道。非洲炙热的干土、火药,还有鲜血的气味。

“而那些枪枝有点问题。”休伯特爵士显然想让故事尽快结束。

“不仅仅是有点问题,爵士。它们在我们的手中爆炸,崩得到处都是。”柯提斯稍微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我的左轮手枪弹匣走火,让我失去了三根手指。而我旁边的人——”费雪少尉,那个一头红发、总是开怀大笑、与他同睡一个帐篷两年的苏格兰人,跪倒在地,嘴巴困惑地张开,鲜血从他被炸毁的手腕涌出。他躺在地上慢慢死去,柯提斯试着接近他,伸出残破的手想触碰他,却永远不可能了。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那就是场灾难。两分钟的试枪让我的部队损失的士兵比过去六个月在战场上还多。”七个人当场死亡,六个人在医院过世,还有两个人最后自杀了。三个人因此失明,更多人需要截肢或就此残废。“那一整批枪枝都能致人于死地。”

“致己方于死地。”达希尔瓦喃喃道。

蓝布顿问:“有任何迹象证明那是拉法叶的过失吗,休伯特?”

“调查证据不足。”在柯提斯叙述事发经过时,休伯特爵士的脸色凝重,仿佛觉得这故事有伤大雅,但也仅止于此,没有更多的反应了。“制造过程有疏漏,那是肯定的,枪膛过于脆弱才会导致惨剧发生,但所有人都觉得那是起意外。我也不认为有其他可能。拉法叶锱铢必较,跟他做过生意的人都晓得他会为了省一毛钱不择手段,这次想必是做得太过火了。”

“您也不喜欢他的政见不是吗,爸爸?我以为您说过他不支持战争。”詹姆士·阿姆斯特朗摆出一副知情人的表情。

休伯特爵士向儿子皱眉,“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有罪,何况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格雷林问道。

“几个星期前他被人发现陈尸在泰晤士河。”休伯特爵士沉重道,“他肯定是滑了一跤才摔下去的。”

詹姆士发出一声怀疑的动静,“我们都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要我说,那就是畏罪自杀。”

休伯特爵士皱起眉头,“适可而止吧。约翰,你不是参加了上次在古德伍德举办的比赛吗?”

蓝布顿的响应将话题带往运动,餐桌上大部分的客人也转而讨论自己喜欢从事的娱乐活动。柯提斯和霍特因为拳击有不少旧相识,熟悉的话题使他放松,最近的回忆也被驱散。其他人则在讨论射击和板球。达希尔瓦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他只是坐在那儿,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流露出一种不失礼貌的百无聊赖,他那副品尝着绝佳波尔图红酒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更喜欢苦艾酒。

真是个目中无人的浪荡子,柯提斯心想。

这是个各色人等齐聚一堂的标准社交晚宴,但绝对算不上收获丰硕。那晚,当柯提斯努力将领扣从领子上拆下来时,他得承认,他对当前的局势还是一筹莫展。

[1] 约合1.88米。

[2] 原文为“boxing blue”。牛津的体育活动以书院竞赛的模式进行,表现优异的学生会获赋予“运动蓝”(sporting blue)的荣誉。

[3] 在这个故事发生十二年前的1892年,奥斯卡·王尔德所著的剧中角色佩戴绿色康乃馨,并让一小部分观众也戴上。他声称这个举措并无任何意义,但他也相信自然应当模仿艺术,而非艺术模仿自然。因此这一符号也成为了颓废主义运动和“不自然的爱”的代表。

[4] Bloomsbury,本是伦敦西区的一条街道,在十九世纪晚期成为一帮新思想文人雅士的聚集地,这些人崇尚开放自由的生活方式,进行各种文学艺术上的大胆创新。

[5] Jacobsdal,位于南非的一座小镇,在第二次波尔战争时为英军驻地。

第二章

隔天早晨是个明朗的十月秋日,天空湛蓝,黄色暖阳普照山峰丘陵,而阿姆斯特朗夫人已经为她的客人们安排好了行程。

“我们要去山上远足,中午还能野餐,亲爱的各位。”她拍拍手招呼大家,“一起出去透透气吧。我们有各种规格的登山工具。”她不由分说地将客人们组织进队伍里,但还是有两个人不打算随她动身。

其中一位便是柯提斯。“听起来太棒了,但我不能冒这个险。我的膝盖在雅各布斯达尔吃了颗枪子。”那时他还盯着他受伤的手,惊慌失措的同僚射出的流弹就穿透了他的腿。“最近是好些了,但不平的路还是不方便走,搭了一天火车更是雪上加霜。如果接下来一周我还想活动,今天就得先休息了。”

“噢,但我们可以为您叫辆马车——或者一匹马?”

“没必要这么麻烦,我的阅读进度也落下不少了,留在这里读书也好。”柯提斯尽可能坚持立场,只希望她别再试图说动他。

“我可以和柯提斯先生作伴。”一道丝绸般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柯提斯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阿姆斯特朗夫人皱起了眉,“说真的,达希尔瓦先生,您才真该呼吸点新鲜空气,伸展下筋骨了。”

“亲爱的夫人,我的筋骨恐怕无法承受这种活动,光是在乡间呼吸对我来说就是粗重活了。如此清新的空气对我的心灵是有害的。”达希尔瓦夸张地耸了耸肩。卡鲁斯小姐咯咯笑起来。“不了,我还是全心全力投入工作吧,我得辛勤劳动。”

“什么工作?”柯提斯感觉自己必须接着问。

“诗歌的艺术。”今早达希尔瓦身上的绿色天鹅绒外套让他显得容光焕发。他同时——柯提斯不得不注意到——穿着条剪裁贴身到不雅的裤子,衣料紧贴在他的确实美观的肢体上,却使他的肌理棱线过于分明。天啊,这家伙对自己的品味还能再露骨些吗?

“诗歌的艺术?”他重复道,看到霍特夸张地扮出绝望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有幸参与了编辑爱德华·利瓦伊最新出版的诗集。”达希尔瓦停下来,期待地看着他。柯提斯茫然地回望。达希尔瓦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那位片段派诗人,难道您没听过——?当然没听过。好吧,天才总是孤独的。或许吉卜林的《营房谣[1]》才是您的精神食粮,它应该更符合四肢发达男人的品味。那些都是有‘正经押韵’的诗,这说法我已经听过好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