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辨我是夫君(58)+番外
“那就是违抗圣旨了,”时雨闷闷地说,“怎么能不管?我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也要尽我所能帮忙的,这是家国大事,你只会胡说。”
“是是是,”乔停云忍不住笑道,“我只会胡说。”
被哄着的人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在他怀里抬起头,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显得分外明亮,连着睫毛都被月光镀上浅浅一层光芒,“乔停云,你这个人怎么好这么没有原则。”
乔停云随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漫不经心地想,还不是你就吃这一套。
面上却还是纹丝不动,只说:“到底算是旧地重临,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倒是真有。
她说:“你……想不想去我家看看?”
袁家被那一场无名之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几乎已然没有了建筑物的原型,只是一片废墟。
时雨站在废墟之上,勉强打起精神,借着记忆和乔停云道:“这边应当是大门,这边是后院,那里是我的房间,那边是供奉的小祠堂……”竟是一处不落地告诉了他整个袁家原先的构造。
在断壁残垣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未被烧毁的精美瓷器,却也只是残破的碎片。乔停云随手捡起一片碗底,上头刻着造瓷器的官窑和日期,还用苏麻离青在下头绘了小小的一株兰花,这颜色是西洋进来的,当年极为罕见,可见虽然袁家落魄,却还有一个名门世家应有的体面。
时雨见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瓷片,便也凑过来打量了一眼,道:“这是父亲书房里用的瓷器,这颜色蓝中泛紫,不见晕散,是父亲很爱的瓷器。”
她说着,语气便落寞下来。
乔停云笑道:“这瓷器,最以一整套为贵,我母亲屋子里就有一只青花海水缠纹瓶,原先要入手一套茶具,可如今这颜料却不多见了,是有价无市。想必当初袁大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淘换到的。”
时雨笑了,道:“确实是好大的力气,只是不怎么见他用,也不怎么见他拿出整套来——”
话说到这里,却忽然怔了一怔。
乔停云看向她,道:“怎么了?”
时雨有几分不确定地道:“我是想起来……我家还有一个地方,父亲可能会把东西藏在那里。”
袁家被贬至得安城,并不是空手过来的,袁青岑原先的那些珍藏,也挑选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带上。可这小院却到底浅小,放不下这样多的家私,因此袁青岑后来稍微宽裕了些,又在城郊一处买了一家庄子,用来堆放杂物。
那庄子平日只有几个老仆看管,也不出产什么东西,倒是渐渐的被袁家人抛之脑后。时雨之所以能想起来,还是当时见到袁青岑拿出这套茶具来,却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一只茶壶。袁青岑这样讲究的人,只不伦不类地拿了一只紫砂壶来配上,听她问起,只是不咸不淡地解释说:“东西都丢在庄子上了,现在再去翻找,只嫌麻烦,将就着也就罢了。”
连袁家人都险些忘了的庄子,只怕那些人真的要搜查,也很容易漏过去。
乔停云只随便打发了人去告诉叶静安这个消息,便与时雨一同驱马往城郊赶去。
时雨只觉得,事情的层层迷雾都在眼前被揭开。她伏在马上,连指尖都是紧绷的。
袁青岑的脸,傅嘉木的脸,早已模糊的时问萍的脸,仿佛走马灯一般从她眼前滑过。夏日夜晚闷热难当,许是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萤火虫飞舞着擦过脸畔,被狂乱的马蹄声冲散开去,在田野间散开一片莹莹光芒。
直到走到那个庄子里,伸手轻而易举地推开结了蛛网的门,她还是有些恍惚。
这一扇门好像把此地同外边隔离开来,熟悉的垂花门、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穿堂处放了一架紫檀琉璃画山水插屏——陌生而熟悉。
这是仿着袁家在京中的宅子造起来的。
袁家离京时,时雨尚是襁褓中的婴儿,按说不应当记得这样清楚。可婴孩许是也有几分记忆,她甚至模模糊糊地记得,往后去的后院两边的穿山游廊上挂着许多的鸟笼,幼时时问萍就会抱着她,指着那些鸟儿给她看,说:“时雨,时雨,这是什么?”
她那时候还只会说“爹”和“娘”两个字,于是就说:“爹,爹,爹。”倒是把时问萍和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笑得弯了腰。
时雨一路往里去,只觉得这里简直像是一个梦境,将原本的袁家原原本本地还原了。虽然粗糙了些,也不似原先那样的雕梁画栋,可陈设布局,无一不同。
连着后院的秋千架,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怔怔地摸上这架秋千,只觉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有美人回过头来盈盈地笑。好像那些熟悉的地方,书房、卧室,还有一个布衣的男子,随时都预备着拿起四书五经来,教训身边的人。
她最后走到的,却是袁青岑的书房。
大多数地方都只是做个摆设,这书房却不同,连带着笔墨纸砚都极齐全,桌上的茶壶盖子开着,仿佛下一秒还会散发出盈盈热气,这就是失落了的那只苏麻离青绘就的莲纹青花折枝壶。
这地方实在太逼真,她甚至觉得,下一刻,那条长椅上就会有人站起来,像是往年那样,板了脸训斥她,“你就算再胡闹,也不能恣意捉弄你的先生们。”
书房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图画,画着盈盈的美人,在秋千架下回头一笑,天真明媚之色跃然纸上。
时雨望着那幅画,眼圈慢慢地红了。
在她的成长中缺席的母亲,其实一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于她的身边,父亲其实那样思念母亲,却怕勾起她的伤怀,甚至不太在她面前提起亡妻。
这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真的深爱的时候,是“不思量,自难忘”,不知这离散多年的夫妻二人,如今在九泉之下,可曾相聚了呢?
乔停云一直陪在她身侧,由得她逛遍了整个宅院,见她眼中有泪光,却是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时雨低着头,把整个人都倚到他的怀里,她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她说:“……我没有想到。”
乔停云拍拍她的肩膀,却在下一秒被她推开。她走到书桌前,翻起了那里的抽屉,片刻之后,她手中拿起厚厚的一摞图纸冲他走过来。
乔停云低头看了一眼,那些泛黄的纸张上,勾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符号,还有一些上面绘画了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边上细细列了尺寸。
“应当就是这些了。”她一面说着,要他收好,又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他,说,“我们把这个交给寒鸦卫,这个地方……就不要他们进来了。”
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意义难以言喻。乔停云低头瞧了她很久,才答应下来。时雨于是便微笑起来,说:“我大概看得懂一些,这应当是□□造的武器,还有写了一些配比,这东西想必是父亲从他的西洋朋友们那里得到,又自行加以改进了的。你快些把这东西送给小舅舅去。”
乔停云应了,想要去牵她的手,时雨却蹙着眉头,道:“我想要在此处再坐一坐。”
乔停云不由也皱眉,教训她说:“荒郊野岭的,你叫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有坏人怎么办?”时雨却被逗笑了,道:“得安城人烟如何稀少,你还不知道?这地方被闲置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怎么今夜会有人来?这东西至关重要,必须你去送,我只会拖累了你,你快点儿回来就是了。”
乔停云出门前,见她倚在门口冲着自己笑,不由地感到心里十分柔软,于是也冲着她微微一笑,策马,踏上了来时的路。
第64章
傅嘉木是知道皇帝派自己来得安城的用意的,他却并无畏惧。自打他有了那种心思开始,他就几乎已经不怎么怕任何东西了。
他带领先锋部队半夜入城,人马已是筋疲力竭,本要就地扎营休息,却见到漫山遍野之中,有一处庄子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