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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149)+番外

作者: 蓝风山 阅读记录

秦还不在,室内也未曾点灯,四周便是暗得一片深沉。薛岚因屏住呼吸往里挪了几步,脚尖都不敢找地,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仅是极力压低嗓音小声道:“……师父在么?”

没人应他。

薛岚因在黑暗中无声吸了口气,总不愿相信是自己寻错了地方,却是恍恍惚惚地朝后挪了两步,脚跟微曲,不慎狠狠踢中了什么,一声闷响接着一个趔趄,他竟险些没能站稳。

摇摇晃晃好一阵子,薛岚因紧贴着墙根蹲了下去,发现地上正躺着一件绵软宽厚的衣裳。熟悉的锦缎,借着窗外低微的一层光线,能勉强认出是浅净如洗的天青色。

薛岚因的心蓦地一下就揪紧了。伸手顺着那衣裳敞开的襟口往下一摸,冰冷的质地,枯瘦的一节紧紧支撑着一节,仔细辨认一番,竟似是一具死人的尸骸!

那一瞬间,薛岚因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爆裂一般,连带着所有酸甜苦辣一并涌出来了,烫得整个人都在微微战栗。他几乎是有些魔怔的摊开双手,小心翼翼将那副骨架拥入怀中,从脊椎一路轻轻抚摩至腰际,不敢用力,偏又克制不住力道,以至于扣在袍角的纤长五指,都在不住地剧烈颤抖。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理智尽碎,仅在下意识里埋头往衣裳内层翻找些什么。他慌得实在厉害,手劲也不曾收敛,完整的一副骨架在他怀里,过不多时便是断得四分五裂,沉灰一般接二连三地滚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声击得人心生胆寒。

很快,他找到了。衣襟上小块干涸的红褐色血迹,狰狞却又枯弱的,无时无刻都在向他彰显证明,这是晏欺不久前穿过的,最后一件天青色长袍……

薛岚因起先是略微怔了一下,默然凝视着怀里半面冰冷的布料,发了有小半晌的呆。但没过多久,面上所有的表情便僵持不住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侧颊缓缓蜿蜒至颈窝深处,最后悄无声息地,往下浸透了掌心那件薄薄一层衣衫。

自此,满心的苦与恨,悲与怨,终于毫不留情地冲破了堤防,踏过一路数不尽的滚滚前尘,肆无忌惮地蒙蔽了他的双眼。

薛岚因忽然跪坐在地上,难以抑制地痛哭出声。喉咙里泛着涩,心口却是生生剜着一把锋锐的刀。

他早已不知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曾经离开父母时,他是痛过的,可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掉过眼泪。

后来一步一步走得远了,身边的人也在一个接着一个离去。

或消失踪迹,或与世长辞。

他这一生,历经了太多鲜血淋漓的死别。

待得知兄长惨死的时候,他已经渐渐学会了麻木——一直到最后,他甚至没能为此发出一声哀叹,便被闻翩鸿落下的厉鬼刀碾得粉身碎骨,再无任何悲伤可言。

而如今呢?

晏欺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薛岚因扪心自问,在过去的日子里,不曾予他过多的溺与爱。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贪得无厌地向他不断发出索求。或是依赖,或是征服,或是敬畏——却从未有过一日,与他站在一个相同平等的角度,耐心体会过他的无奈与心酸,苦楚与煎熬。

薛岚因爱他么?

毫无疑问,是爱的。但是这份爱搁在晏欺身上,不知不觉,便成了一份沉重的负担。

那原该是薛岚因拢在心尖上最为珍视的一个人啊……

他却放任他,一人孤单地承受所有伤与痛,最后走进他再也望不见的地方,独自面对死后无边无际的枯冷和黑暗!

他……怎能如此狠心……

怎可能如此狠心!

薛岚因紧紧攥着那件衣裳,难受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他仿佛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喉咙又一次哑到失声,久到双眼红肿地再难睁开哪怕半分。

一时之间,只觉天昏地暗,绝望至死。

偌大的镇剑台里,满目凄清寂冷的寒剑,独他一人在泣不成声。哭到后来,眼泪都流干了,声音也发不出来,便只剩肩膀在一抽一抽的,像是个垂死的病人,在做最后无谓的挣扎。

忽不知为何,感觉背后有人在戳他,轻而带有几分试探意味的,一下接着一下。

薛岚因人都快脱力昏死过去了,彼时正为情伤得心烦意乱,便挂着一脸狼狈的鼻涕眼泪,没好气地冲人吼道:“……干什么,滚开!”

然而一回头,便正好对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

雪白的底衫,清瘦的身段,以及一副姣好的五官。

他愣了足足半晌有余,扑通一声就给坐在地上了。手里还捧着那件湿透的天青色长衫,提溜一下就瞪圆了眼睛,登时给噎得挤不出一句话。

“……你叫我滚?”晏欺就这么完好无损地,蹲在他面前,犹是带有轻佻嘲弄地道,“我还没叫你滚呢!”

薛岚因呆呆看他。

是真的呆了,连带眼神都是一片空滞的,活似见鬼一样,灵魂一股脑地往外挪出了窍。

“我说……”

晏欺一伸手,将他怀里那件皱巴巴的衣裳狠狠抽了出来,内层一节一节疑似人骨的东西瞬间稀里哗啦的滚了满地。

其中有那么一根儿,一咕噜顺势磕到了薛岚因脚边,脆生生的一声嫩响。

晏欺便弯腰将它拾了起来,啪的一下,不假思索赏给他的大脑袋瓜子:

“……你抱着我晾衣裳用的竹架子,一个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做什么?”

第117章 师父哭了————————假的,没哭

薛岚因就跟傻了一样, 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约莫过了片刻之余, 他终于,仿若是刚从鬼门关里拼命挤回了一口仙气,眼角一垂, 一个猛子朝前扎进晏欺怀里, 竟又像个孩子似的开始失声痛哭。

晏欺大概也没见过这般阵仗,当场就给他吓得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照例板着那张万年拉不下来的俊脸,伸手扯他, 一边扯一边道:“你发什么疯?薛小矛!喂……薛小矛!”

薛岚因没理他,兀自一人埋在他胸前,哭得声儿都变了整整一个调。满脸的泪花儿, 尽数抹在晏欺雪白的底衫上。

晏欺也是当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勉力空出一只手来,慌乱无措地拍抚他的后背道:“别、别哭!……脏死了,快别哭了!”

薛岚因还是在哭, 抽抽噎噎的, 连带嗓子都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晏欺死死抱住, 唯恐人又会消失不见似的,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哭了有近半柱香的时间。

到后来,也是真的哭不出来了,却仍旧伸手将晏欺用力攥着。薛岚因靠着他, 没一会儿,下意识往上挪至与他心口相贴的地方,及至无比清晰地听见那一声声缓慢而有力的心跳,这才感觉最初脱离身体的那一部分魂灵,一点一点灌回了大脑,无形赋予他一次温热的重生。

“不哭了?”

黑暗中,晏欺叹了一声,拿出帕子轻轻揩着他的脸:“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哭……难看不难看?”

薛岚因抬眼望他。

四周的光线并不大好,晏欺在他眼底,只有极其纤瘦一个形。可人毕竟是热的,彼此紧密相拥,生命的温度足以点燃所有一切的冰冷。

“……你没事?”薛岚因怯生生道。

晏欺也低头看他:“你说呢?”

“我……我以为……”

薛岚因嗓子一涩,眼看又要掉眼泪了,晏欺忙抬手将他止住。两人无声对视半晌,晏欺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猝然一手抓上薛岚因的胳膊,问道:“对了,你……伤怎么样了?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经他这么一说,真正的问题就来了。薛岚因才想起自己是从结界里溜达出来的,背上的刀伤也没能好全,此时一阵一阵泛着些隐痛,似有再度开裂的征兆。

巧的是,这厮不必开口解释,晏欺也能明白个大概,脸色瞬间就变了,几近是有些凌厉地出声呵斥道:“薛岚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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