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想去跑步,想去飙摩托车,想大声告诉所有人他能独自出来旅行了,想打电话告诉唐寒他控制住了没有和别人起冲突。
他还想骂自己——明明中午吃东西吃很多的时候就应该感觉不对劲了。
盛夜行没忍住一抬手,立刻想往自己脸上这么来一耳光。
“嗯。”路见星低头捏捏他的指尖,从大拇指到小拇指,每一个指腹都捏了一遍。
盛夜行显得非常挫败而后悔,“我没事。”
凝视他许久,路见星张张嘴,说:“……吃药。”
“我没事。”盛夜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有些不足。毕竟连路见星都感觉出来了,他不得不真实地开始怀疑自己。
“……”
“我已经不是一个只会爆炸的高压锅了。”
路见星瞪着他:“复诊,复诊了吗?”
盛夜行这才意识到,他的路见星已经是一个学会质问的监护人了!
“……这个月的复诊忘了去。”
盛夜行眼睛没那么红了,看起来还是凶得唬人,嘴上说的话却委委屈屈的,“这不是要去首都么。”
“安静,安静。”
路见星着急,“该……休息了。”
我不想让你伤到自己。
他表达不出来。
路见星谨记着唐寒曾经提醒过的“三别”——别争论、别讽刺、别激怒。
语气放软一点,亲切一点,好好儿跟他说话,先让他停下来。
喧闹过后,车厢归于平静。
盛夜行走进过道时,两侧的乘客都小心地躲了一下。
他进了厕所,趴在洗手台前将袖口捋起来,又用清水冲遍了手腕,洗了又洗。然后,盛夜行开始催吐,把喉咙里、胃里不舒服的“负担”全吐了出来。
他接了凉水漱了几次口,掏了几颗在餐车买的口香糖含住,后脑勺隐隐作痛。
盛夜行靠在洗手间门板上,想抽烟。
他闭了闭眼。
回到车厢座位上,路见星正睁大眼,在看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色。
盛夜行安静地坐下来。
路见星并没有被他的回来影响到,而是越看越开心,用平常的音量惊道:“稻草人!”
“看到了。”盛夜行说。
“田野……”路见星又说,“山!”
“嗯。”盛夜行答。
“电线杆,麻雀。”
“夏天。”
路见星:“白云!”
“像什么?”盛夜行随口提问。
“李定西的屁股。”
“不一般都说棉花糖吗。”盛夜行笑了笑,突然想起他的路见星并不一般。
盛夜行凑过去一点,陪他认真地看,“我们已经在北方了。”
他才说完这句,车厢又陷入一片黑暗。
“隧道。”路见星的语气有些兴奋,“好黑。”
“喂。”盛夜行又凑近一点。
路见星懵着一扭头,唇角被印上一处湿湿的温热,像被含住了。
还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车在隧道里穿梭而过,轰鸣声巨大到令路见星难以忍受。盛夜行吻他,再用手掌心小心地捂住他的耳朵。
他只是用嘴唇贴上去,轻轻地出气,没有过大的动静。
这才算转移了一点注意力。
等重新“天亮”,盛夜行才放开路见星。
路见星任他用指腹擦去唇边水渍,耳朵红红的,又扭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长叹一声。
“你叹什么气,”盛夜行笑笑,“别看风景了,那些都是要过去的。快看我。”
路见星不看他,还是叹气。
明明接吻的时间只有十来秒,却好似过了一夜。
五一去首都的人很多,旅行社也多,还有不少来接站的人举着旗帜、横幅、手捧鲜花,都用同一种期盼的目光望着出站口。
说实话,盛夜行有点儿被这种场景震撼到。他以前不知道,原来“盼望”的眼神能够如此热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能满怀希望。就好像他从来不觉得,他被谁需要。
在遇见路见星之前。
盛夜行听行李箱滚轮滑过地砖的声音,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来接站的工作人员已经打过电话了,说在停车场等他们,可以试着去找找看。
“欢迎,南方的朋友——销售公司——春秋旅行社——首都三日游——”路见星每过一个接站处,就大声地念。
由于戴了口罩,周围又足够吵,很少有人听得清他在喊什么。
盛夜行快笑死了。
他帮路见星调试好歪扭的口罩,伸手把掌心举起来,认真地说:“欢迎路见星!”
路见星止住脚步,眼神亮了下,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盛夜行愣住半秒。
哎,好像没人教过他击掌?
他又追上去,说:“我一举手,你就把掌心拍过来,我们击个掌。”
路见星点头,像是才学会。其实他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刚刚盛夜行是想击掌。
盛夜行再一次抬手:“欢迎路见星!”
“欢迎!”抬起手心碰上去,路见星感受到他湿热的汗,眼睛快弯成一道桥了,“我们!”
接着,路见星没有挪开手,而是慢慢张开十指。
盛夜行也张开十指。
合拢。
等两个人反应过来时,手又牵在一块儿了。
路见星显得很兴奋,丝毫不管行李,卯足劲儿了往前冲,盛夜行拖行李拖着跑,又不能松开手。
等好不容易两个人速度一致了,盛夜行才低头看一眼交握的手。
欢迎,我们。
他想。
第65章 北上(三)
在出站口,盛夜行远远地就瞧见了来接洽的工作人员。
车站的出站口是路见星极少去的,他看身后人来人往,再看站外完全陌生的城市,突然就在旋转栅栏前停下了脚步。
路见星把手指搭上冰冷的栏杆,用指端敲出声响。
好像是三下,又好像是四下。
外面天已经黑了。
空气燥热,环境陌生。
路见星很烦,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在顿过脚步之后选择继续往前走。每当日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今天结束了。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能将情绪藏匿进黑夜里的解脱。
“怎么了?”盛夜行察觉到他不对劲。
路见星摇头,跨步出了出站口,站在车站广场上看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长。
广场上的人很多,多到路见星不舒服。悬挂在站名下方的大荧幕不停滚动播放着车次信息,远处黑夜里卷来暖风,吹得他感到窒息。
盛夜行从包里翻了外套出来给他披上,又抱着胳膊靠过去,压下肩头挨了挨路见星的,“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我们就回去。”
也不是不喜欢。
“呼。”路见星哈了一口气,往前走两步。
盛夜行像在车上那样伸出手,“手给我。”
大概是人太多,路见星并没有回应动作,而是选择站在盛夜行身边一脸戒备地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现在是夜里,一般这个点他都睡了。
作息被打乱让他不爽,人太多也让他不爽。
“我不在乎……”
盛夜行瞧了一眼往来匆忙的乘客们,回过眼神紧盯住路见星的脸,“你在乎吗?”
路见星还没答话,从广场中央跑过来一名工作人员,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漂亮大姐姐。
“跑死我了……我哪知道进站接人必须要买票,我刚从售票处换了票出来,还好没把你俩搞丢!”
她扶着腰歇气,拨正凌乱的刘海。
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游离过了,她最终把目标锁定到个头稍微高点的盛夜行,“盛夜行是吧?”
“嗯,您好。”盛夜行点头。
“‘叫我晨姐就行,”晨姐笑了笑,“现在小朋友都这么稳重?”
“十八,”听得太阳穴发胀,盛夜行指了指路见星,“路见星,十七。”
晨姐搓搓手,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过路见星,小声道:“对,唐寒老师有跟我提过会多一位同学一起来。但是,文阿姨联系我们的时候还没有提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