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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身份惹的祸(9)+番外

作者: 所求不能 阅读记录

孟德安很快取来了药箱。他拖了把椅子到她对面,坐下来,取出药酒,“把那只脚给我。”

芷荀凝滞了一瞬,竟感到有些难为情,最后还是说:“我自己来吧。”

他略变了下脸色,转而微笑着道:“怎么,你信不过我?觉得我不会是一个称职的医生?”

“不是的,我知道您是一名不错的医生。”她赶忙解释,她对他的了解可不算少呢。她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伸出脚去。

他脱掉她的绣鞋,将她的脚放在膝头,仔细查看了一番,“虽不是很严重,可也得注意休息,短时间内是不能再上那架子了。”说着搽上了些药酒为她按摩脚踝。

久违了的味道再一次扑面而来。那种雨后林子里树木的馨香清冽,依旧令她熏熏欲醉,依旧使她的心田,流淌过温暖甜蜜的清泉。

她瞧着他的态度,俨然就是一名专业的医生,严谨又专注。

“你是如何知道我是‘一名不错的医生’的?”他开口道。

“从报纸上。”只要沪上有关于他的新闻,她都会无一遗漏的获悉。

她很喜欢看报纸,但她既不关心时政要闻,也不关心奇闻轶事,她只是很想从报纸上看到有关房家的,或者说有关房峙祖的报道。当然,她更希望报上会像刊出那些时政名流或是电影明星那样也刊出他的照片,只是可惜,一次都没有过。但她仍旧不能放过刊着他名字的新闻纸,因为那几乎是她得到有关他的消息的唯一途径。

每当看到报纸上刊着房峙祖先生又行了何等善事、造福了多少儿童、造就了多少栋梁之才――笔者的那些溢美之词总是叫她激动兴奋不已。油印的“房峙祖”三个字总会使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息。

她没有宗教信仰,也不相信有什么神明,若说有神,那么,房峙祖便是她心中唯一的神。

他俊眉一挑:“报上还刊这个?”他倒不知道。随后他道:“我对你也不是全无了解的。”

芷荀一脸迷惑的望着他。

他勾了勾唇角:“近来,你可是这福利院里的风云人物呢!”他打趣道。

芷荀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急切分辩:“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救那工匠一命?”他继续打趣。

“您明白我指的不是这个。”她垂下了头,感到浑身一阵虚软无力。当时逞英雄的时候,她可没想到会有今天,连房先生都知道了这件事。“我真的没有,那人不是我!这是个误会!”

“我知道那人不是你!可你又不去解释?难道你不知道一个姑娘家的名节很重要?”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她喃喃的。

“你不在意?可你刚刚又对我做了解释?”他促狭道。

芷荀想说,那是因为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可这样的话又显得过于轻佻,于是她终于道:“房先生,您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江芷荀,白芷的芷,荀子的荀。”

“江,芷,荀,这名字……”他微微蹙了眉,几帧陈旧的画面从眼前掠过,他又细细打量她的脸: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下颌尖尖,鼻梁直挺秀气,一双硕大的黑瞳在卷曲的睫毛下莹莹闪动着清亮的水雾,“沙而文西餐馆?”

他想起来了!他没有忘记她!她笑逐颜开,眼圈又有些红了:“六年前,在沙尔文西餐馆,您救起了一个昏倒在地的小姑娘。”

他错愕的瞧着她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只是不敢相信。“当时那个小姑娘只有这么一点高。”他迟疑着用手在空中一比,几年不见,那个小姑娘就变成了眼前这个女子?

芷荀用力点了点头,急待消除他眼里的不确定。六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这一日。

六年前,江芷荀还不满十岁。那时,外婆为了给那个不争气的舅舅还赌债,把祖上留下来的一栋一楼一底的弄堂房子给卖了。而后,外婆带着十岁的芷荀,四岁的黑炭头搬到了现在的阁楼上。迫于生计,小小的芷荀还未读完高小,便弃了学,每日独自背上画具,站在街头给人画像。因为她六岁便开始学画,且又天赋异禀,所以虽然她小小年纪,给人画一张素描已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是,人家见她幼小,生意很少有人光顾。

那天早起,她把家里唯一的一点吃食留给了外婆和弟弟,自己空着腹,匆匆背起画架离开了家,像往常一样来到沙尔文西餐馆附近做生意。因为外婆病了多日,而家里又断了粮,那个可恶的舅舅也是很久都没有露过面了,她求助无门,只好寄希望于她的生意上。她要多赚一点钱买米、买菜,给外婆抓药,可是老天爷就是不遂她的心愿,直至下午,竟是一单生意也没做成。她本就心急如焚,再加上腹中空空如也,人就一阵阵的晕眩。

正难耐间,她瞧见一个年轻男子从停在路边的一辆极气派的汽车上下来。他穿着一身华贵考究的西装,尽管芷荀不太认得那服装的质地,可也能瞧得出它的昂贵。他修长的脖颈下是一条真丝领巾,隐在奶白色的衬衫衣领下,与稍稍露出一角的胸巾是同一花色――墨蓝底子上纵横交错着耀眼的金丝线,脚上是一双铮亮的黑漆皮鞋。

他径直朝西餐馆的大门走去,芷荀觉得这是一个招揽生意的好时机,便冲上前去。他高挑的个子,修长的腿,小芷荀站在她面前,头也才堪堪齐到他的腰际。

她仰着头对他道:“先生!画张像吧,只要四个铜板,很便宜的。”

男子匆匆而过,并无暇顾及到她,口气淡漠的道:“很抱歉,我不需要。”

芷荀内心骤然涌起一阵失落,就在她想要退开的一刹那,外婆的病容出现在了她眼前。她深深吸了口气,鼓了鼓勇气,撕开一脸的羞愧道:“帮帮忙吧,先生!我不会耽搁您的时间的,您可以一边用餐,我一边给您画像,不会影响您的!”

男人不耐的蹙起眉头,丢下她不再理会,继续向餐馆的玻璃门走去。

她僵硬的站着,泫然欲泣,单薄的幼小的身子如风中芦苇,脚像被钉在那里一般,再也挪不动分毫。不管之前面对多么艰辛的生活,她都不愿把脆弱展示在人前,她原本是那样的倔强而执拗。而现在,她再也抵不过命运对她的□□,孱弱得几乎站立不住。

“去!去!滚一边去,别挡着路!”西餐馆的司阍为了“讨好”这位贵客,殷切的前来驱赶。”见芷荀不识趣的仍然站立不动,情急之下竟上前扯住了她的手臂,略一施力,芷荀便趔趄着跌倒在地。

“住手!”那男子喝了一声,怒气冲冲的奔向这边。脸色冷冷的向着司阍道:“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他十分了然那司阍巴结他的行径,就在一个月前,他随手给过他一张五元的小费,因此产生了今天这不好的作用。

那司阍见此情形,心头一慌,佝偻着背缩在了那里,一声不吭,知道自己献错了殷勤,暗暗失悔不该多此一举。

男子来到芷荀的面前,现出温柔文雅的态度,绅士的问:“小姑娘,你没事吧?”他伸出手来扶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下颌尖尖,小鼻梁直挺秀气,一双硕大的黑瞳在卷曲的睫毛下莹莹闪动着清亮的雾气,好似猎人擒获的一只幼鹿,甜萌温顺。她的美好就那样不期然的触动了他的心,使他生出怜爱来。

她羞怯的道:“我没事,我只是……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他的温柔如春风拂面,令她满腹凄楚焕然冰释。

“奥,是这样。”他略一沉吟,“拿上你的画架,跟我进去吧!我需要你为我画张画像呢。”他依旧温和而友好的对她道。

小姑娘闻言,破涕为笑,欢欣雀跃的跑去取画具。就在他要踏进餐馆的时候,身后“砰”的一声响,那小姑娘已然昏倒在地。

他此次来沙尔文是应一位好哥们儿的邀约。因为再过几天,十九岁的他,就要告别他的故乡,告别他的亲人和朋友们,远渡重洋,去德国攻读他的医学硕士学位。所以,在这所剩无几的光阴里,总是一场接一场亲友间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