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蝉]非天(16)
“我并非是冲诊金来的,”那大夫淡淡地推辞,“你收回去吧,人无事便好。”
“可是……这……”
“我只是路过,救人乃是医者本职。你家境不易,这些银两,你自己收好。”
见大夫当真不愿接受,男主人不得不收回银子:“那好吧!但请先生一定告知姓名!”
那大夫再也推脱不得,只得说道:“我姓龙,单名一个延字。”
杨蝉盯着他的目光凝住了。
……
“……他答应我,临走前与我拜堂成亲,给我他们龙家一个名分……”叶琳琅道,“他们龙家,受了诅咒,个个都活不过三十……”
……
——为什么……是你!
只听那男主人拽着龙延不让他走,一边道:“那先生怎么也得留下吃顿饭,这个,可不好再推辞……”
“我家也有病人,”杨蝉上前一步打断那男人的客套,“大夫能去我那里么?”
“你……是……”
她抬起头,逼视向龙延:“你是大夫,能治么?”
“什么样的病症?”龙延不由问道。
“每日茶饭不思,昏昏欲睡,时有咯血——能治么?”
龙延蹙眉,沉吟片刻:“光听如此诉说,并不能确定是什么病症。”
“那么,就跟我走一趟,”杨蝉伸出手,“大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女童面容冷冽,言辞却十分恳切,医者不可推脱,唯有点了点头。
他们走了很远,那一家的男主人还狐疑着:“那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似乎从未见过呢……”
第十五章 故人
他们上了山。
杨蝉从未有过如今日般嫌这山道又长又陡,哪怕是走一步,都是在浪费时间。
“你住在山上么。”
龙延见气氛沉闷,打破了沉默。
“是。”杨蝉道,“但以前不住在这里。”
“生病的,是你的家人么?”
“不是。我来以前,并不认识她。”
“那你很有善心,愿意帮助一个不相干的人,给她找大夫。”
“那个女人,姓叶,龙大夫认得么?”
龙延一怔,方回答道:“不认识。”
“那个女人,有个相好的,姓龙,与大夫一样的姓氏呢。”
“……”
“可惜啊,她的男人,在新婚之夜抛弃了她,还带走了他俩的孩子。”
“……”
“她到死,也没得到应得的名分!”
听闻到此,这男人一惊:“她……她……”
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而问道,“龙大夫,这条山路,你熟悉么?”
遥指前方,叶琳琅的洞府隐在草木间,几道溪流从中流出。
“过来!”她五指运气,一把箍住他脉门,直拽着他沿着溪流转向后山……
拨开灌木,她的坟赫然现于眼前。碑上刻字:龙家叶氏琳琅之墓。
“看,她在眼前了!相思无解,她的病,你永远也治不了了!”她向下一扯,令他硬生生跪下,“我答应过她,要把你带到她眼前……叶琳琅,他来了。你看,我终不负你所托。”
龙延沉默不语。
“她等了五日,你早该来了,她却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今,你俩终于可以团聚了……”她随手引来一片枯叶,化成指间一柄铜剑,“龙延,你还有遗言么?”
沉默许久的龙延终于开口道:“她……是怎么死的……”
“震碎妖丹,自尽而亡。”
“呵呵……呵呵呵……”这男人忽然失声苦笑道,“琳琅啊,你真傻……”
“这就是你的遗言么?”
话毕,那柄剑就要落下了!
“等等,”龙延叹了一声,“让我死,也做个明白鬼。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蝉。”
“杨蝉……”龙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以前,听说过一个人。天庭有一员不记名的刺客,这个刺客不入仙籍,不食俸禄,她出现在一个地方绝不会无缘无故,定是要杀什么人。然而,见到她真面目的人很少,因为见过的,都死了。”
他回头看向她:“那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是她二哥,她的名字,也叫杨蝉。”
“是,我就是杨蝉。”杨蝉执着剑毫不否认,“现在我可以杀你了么?”
龙延摇摇头:“我本负她,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
“哦?”
“然而,我听说,你是个失心之人,无情无欲。如今,却甘受琳琅所托来杀我,这不得不叫人感到古怪。”
“有何古怪?”
“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龙延问道,“琳琅的洞府,现在是否为你所得?”
“是又如何?”
“那么,能否在行刑前,容我讲一个故事?”
杨蝉想了想,剑放下了。
“从前有只狐狸,生于夏、姒相在位年间。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久住深山,直至一日,后羿带人围猎,将她从深山赶了出来,她差一点命丧于箭下。然而,这只狐狸并未对人产生什么怨恨,她见识到了人的强大,忽然之间,她居然异想天开,想成为一个人了。”
“那只狐狸,就是叶琳琅。那时候,她还没有名字。琳琅是只普通的草狐,天资有限,比不得其他拥有名贵上古血统的同胞。所以她只得潜回深山,自寻他法。她听说,月阴之华有助得道,于是便夜夜拜月;她听说,与人为善能脱畜生道,于是她常帮助些山下的村人……就这样,她听到什么登仙之法,就做些什么,人形还是未得,倒是寿命越来越长了。她活过了夏,又活过了商,众人皆说妲己祸世,结果,一只上古的九尾妖狐,寿命还比不过天资平平的琳琅。”
“琳琅活得久了,可也腻味了。她只是活得久,人形,还是修不成。她深居在这华山深处,一颗心,却向往着凡间红尘。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变成一个普通的女子。很奇怪是不是?因为她天资平平,所以她毫无野心。她是一只容易满足的狐狸。畜牲,倒是比人懂得这一点。”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那是武王平定天下后不久的事,有一天,华山有了变化。你可知,天下地脉源自昆仑,地气涌动,皆顺地脉而行。那一日,地气经过华山地脉,却带来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杨蝉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龙延无奈道,“琳琅不愿告诉我,只说,那一日,洞府内忽地蓬荜生辉,满壁的碎石一夕间也遭点化,竟成点点夜光之玉。琳琅受此恩泽,在那日,也褪去狐胎,化为人形。”
“后来呢?”
“后来,她守在华山,也是为了守住这个东西,不令其离开华山。否则,天下苍生将有一场灾祸……你猜,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怎知那是什么。”
“你住在琳琅的洞府里,就一点没感觉到么?”
“能感觉什么?”
“心绪不宁,魔障横生……住得越久,魔障越深。”
杨蝉听明白这男人话中的意思,不由讥讽道:“哦,你是想说,叶琳琅入魔是因为她守着这洞里的东西所致,和你没半点关系,是这样么?”
“不,有关,我是引子,”龙延说,“我不过是将她对尘世的渴求放大了……”
“所以,源头仍是你,”剑再出,“你现在,愿意死了么?”
“不愿。谁人愿死。况且我大仇未报,琳琅之死,源头在我,我脱不开关系。但华山地脉之祸,不得不解决。琳琅死了,没想到还有下一个你——所以,我又回来了。”
“你是为地脉而来?”杨蝉试探道,“那你认为,该如何解决?”
“取出地脉中的东西,唯有此法,当可一劳永逸。”
“但是凡人,你取得了吗?”
“不能,”他淡淡地道,“但我能助你。”
杨蝉不禁重新打量了他两下。这个男人双鬓微白,虽然容貌仍是二十七八岁模样,然而眼中的沧桑不是普通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