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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蝉]非天(41)

作者: 渺缈孤舟客 阅读记录

“留下在场诸位,是因为你们心里都明白,那对母子,是无辜的,”他道,“世上哪儿来的瘟神,皆是凡人抵不过天命而臆造出来的东西。因为自己命不长,所以就要怪罪别人活得久——你们是这样的人。”

他们皆沉默不语。懦夫,无论何时,都是懦夫。

“我听说,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方才其一者,是扬恶之人;其二者,是行恶之人;而空有怜悯却袖手旁观者,无视恶行,那便不是恶了么?所以——”他缓缓地道,“你们,也该死。”

大火再来,一片呜呼哀哉,当真是引火自焚,一个都没逃过。

大火过后,又是一片死寂。原地只剩下那名童子,与童子的母亲。

他回过头,见他那肉身意义上的母亲正自瑟瑟发抖。

“你怕我,”他指指自己的身躯,“这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子。你有勇气带他来观看一场暴行,怎的就没有勇气现在看他一眼……娘亲?”

“不……我的墨儿……”那女人牙关打颤,不由泪水滚落,“你不是墨儿……你……求你……求你把他还给我……”

“求我?”他蹲下身,蹲在她面前,“你也身为人母,有些事能感同身受。当你们烧死他俩时,那个母亲,是不是也求了你们?那时在场之人,有哪怕一个,就那么一个,愿意为他求情的?你,当时又在做什么呢?来,看着他们,回答我。”

她在他的逼视下努力瞥了眼那两具焦尸,立刻再闭上眼,不再去看。

“我……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个妇人,谁也阻止不了……”她垂泪道,“我若阻止,触犯众怒……死的就是我了……”

“哦……”他长叹道,“人人都如你所想,所以他俩、他们,都死了。”

他起身,伸过一掌,抚在那女人天灵。

其三,冷漠旁观者,该死。

他的掌就停在她头顶,这一个,是最后的一个。只要一掌下去……

他忽然惘惑,就算这一掌下去,又如何呢?死者,不会复生了。

那是头一次,杨蝉的心中出现了这样的想法。一个与她全无关联之人,就如一只蝼蚁,随手一捏就是一命归西——她却犹疑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这样的行为,是在给刘向报仇吗?她为何要为他报仇?这些人因视人命为草芥所以该死,那明知暴行却未提前想法阻止的她,就是无罪的吗?!

她凭什么——凭什么判他人之罪,又有什么资格替谁惩恶扬善?

刹那间,杀人时抒发的那一时之快,在此之前,微不足道。

趣味寡然了。真是件稀奇的事。

一掌,明明只要一掌。

可,为何往昔稀松平常之事,今日为何如此困难?

她又想起龙家灭门当晚,那阵嘤嘤啼哭。那时,她也放过了一个人。那一次,留下一条命,真的只因一个趣味吗?

五岁那年,她去塘边,二哥跟在她身后,只许她玩水,不许她下水。记忆里往往会遗漏很多东西,那个下午越过一千九百年,重新翻出清晰的细节……

原来那日,她捉住了一条鱼。

一条小鱼,手指粗细,常见的种类。

“二哥,”她当时笑得高兴,“一条鱼,阿蝉抓到了一条鱼!”

一条鱼抓在手里——一条命,抓在手里。她为捏住一条生命而高兴,为宣判这条命的将来而高兴。

她……是何人……

杨蝉从未细思过那时她笑容背后的意义,再回首,不寒而栗。

那时的她,后来的她……或许失不失心,本就毫无分别。

她的掌心里,如今捏着一条命。

一个女人,跪坐在她身前,等候她的发落。如同当初那条鱼,挣脱不得,命就握在她手里。

后来……后来怎么了呢……

杨蝉收回掌,她想起来,那天最后,她将那条鱼放了。

……

“阿蝉……你还记得,二哥与你说过,死是什么意思么?”

……

“阿蝉……”

一声叹息,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她反手劈向那女人颈部,后者倒卧于地。

“她没有死,只是昏厥,”她说,“她……我留她一命。二哥。”

她转身过来,脱开这副凡人的皮囊,那个叫墨儿的孩子仰面倒下。

杨戬眼中,仍是那个一身白衣不染尘的三妹。

“你神识离体,我过来看一眼,”他神色凝重,“三百年,让你静思三百年,如今死百余众,只换来你饶得一条人命……”

“三百年……二哥,原来你还记得,”她幽幽地道,“你答应过,会来看我……若非我此次神识意外脱困,恐怕要再见你,等多少个三百年都等不到……”

神识形容渐淡,她脱离真身太久,是到回去的时候了。

“二哥,我有很多话,想问你,”她道,“我想知道你是否曾瞒我,为什么我记忆中总有些片段凑不齐……我失去的,是不是只有一颗心?”

“阿蝉……”

“你……是我在世上最后的至亲,可是,我该信你么?”

……

睁开双眼,神识已回囚牢之中。

杨戬最后没有回答,不知是来不及,还是不想说。

她只记得最后一刻,她眼中的二哥,竟是从未有的落寞。

第三十九章 离索

春去冬来。叶迦南上华山,带来的桃枝换了又换,一晃又是六百载。期间改朝换代,鞑子得势百年,最终,江山还是回到了汉人的手中。

她或是听迦南,或是听老李,或是听狐狸——他们各自诉说外界的故事,拼凑起来,由宋朝□□到蒙元再到朱家的大明,如今是嘉靖二十八年。

她不再问老李是什么人,他是不是谁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她也不再执着于那些个过往的回忆,毕竟是过往的事,回首不过是两千五百年,她的将来,谁知又有几个两千五百年。

她的神识再未得脱困,而这六百年中,杨戬也竟一次没来。

迦南向她说道:“主人早起,必先沏一壶好茶;偶尔焚香,用的是普通的檀香;其后入庙二个时辰,看书二个时辰,打坐三个时辰,再看书二个时辰,接下来又是打坐……一天便这么过去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没想到她的二哥竟是个如此性情寡淡的人,他从前明明并不是那样的……

“无聊!”杨蝉评价道。

但思及自身,成日坐着一动不动也有九百年;即便再往前推,作为一个自由之身,她每日可干最大的乐事也无非就是杀人。

所以,她没有资格评说。

“是……”迦南点头附和道,“主人的生活几百年来一尘不变,不如就让徒儿向师尊说些最近的凡间轶事吧。”

“哦?有什么可值得一说?”

接着迦南便讲些当朝趣事,讲到一半,杨蝉挥挥手不耐烦道:“还是说说我二哥吧,他除了过得那般无聊,可有什么人上门拜访?”

“有,天庭或差人来遣去赴宴,或下旨治理地方公事,都会有上门……”

“我说的是熟人,”杨蝉抬眼看他,“他往昔老友众多,怎的一个都未曾听你提起过?”

“这……”叶迦南欲言又止。

“有话,便要说,莫在为师面前吞吞吐吐。”

迦南只得实话相告:“确有熟客……如玉鼎真人、李三太子等……但实在寥寥。只因主人当年将你囚于华山,徒儿听说天庭中有诸多人对他有所不满,他们说……”

“说什么?”

“说……他不念亲情,甘为鹰犬,当年生母被囚之痛也不过尔尔,如今铁石心肠毫无结交之理,所以……”

“哼,虚伪,”她道,“我也曾为鹰犬,他们忘了?我杀人众多,他们也忘了?二哥对我不过秉公办事,这些人自己身在天庭,嚼什么舌根?不过是对他不满积蓄已久,找个借口罢了!嘴脸难看,尽是些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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