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111)
展念笑意苍凉,“他都是做爹的人了,这样的喜欢,有何意义?”
“四十六年大旱,京中涌入大批流民,养生堂弃婴无数,难以养赡,朝廷虽有拨款,不过杯水车薪,九爷接济白银二百两,并亲自领了两个女孩子,便是他府上的琇莹格格和琼华格格。”
“我知道。”展念早听知秋提起过,“那完颜氏的两个女儿,如英和如云呢?还有他的长子弘晸,难道也是领的?”
白月张了张口,却似也说不出什么。
展念轻点她的额头,“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不过还是想想你自己罢,新娘子可别成了媒婆才好。”
白月红了脸,“念姐姐!”
展念忍俊不禁,“这就受不住了?可见这些年,你毫无长进嘛。”
正说着,门口已传来喧哗之声。
“新郎官来了!”
“哟,齐老板,今日这行头可俊,是在哪家布庄做的,同大家伙儿说说,改天咱们讨婆娘,准能用上。”
“听说齐眉客栈前月接了一队富商,今儿红包不够大,咱可不能让他进门娶新娘子!”
“就是!”
“……”
听外头一片闹腾,胤禟微微皱眉,正要出去,展念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哭笑不得地问:“九爷莫不是出去赶人的?”
胤禟回身看她。
展念轻笑出声,“此乃民间婚俗,新郎来时,女家亲属阻拦之、调笑之、戏弄之,是为‘下婿’,白月只有白老夫人一位至亲,街坊们这样闹,是帮着添喜气呢!”
“你竟知道这些。”
“是九爷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些,民女四方游历,于市井生活多年,自然知晓。”
大门外,齐恒已叫嚷起来,“白姑娘!”
“来了来了,”白老夫人满面喜气地应,“新娘子梳妆呢!”
又闹了片刻,白老夫人方替白月盖上大红喜帕,扶出门来,白月回身长跪,“白月拜别祖母。”
展念搀着白老夫人走近,白老夫人郑重道:“今后,你为人妇,要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希望你夫妻二人,永远举案齐眉!”
白月并未起身,“白月拜别长姐。”
展念吃了一惊。
白月虽是拜别展念,实为感激胤禟多年相助的情义,只是胤禟毕竟身份贵重,她不敢直言造次。展念看向白老夫人,低声道:“这,不妥吧?”
白老夫人笑容慈祥,“姐儿若不应,便是嫌我们高攀了。”
“岂敢,是我逾越了。”展念一笑,望向白月,缓缓道:“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贺花好月圆,永结鸾俦,祝同心同德,白首长偕。”
“白月谨记。”
白老夫人扶起白月,将喜绸的另一头递给齐恒。齐恒含笑迎其上轿,纵身上马,绕车三圈,便听得一声高喝:“起轿——”
齐恒忽地回首,“念姐姐,你今日格外好看。”
展念瞪了他一眼,“当心白月听见了,不与你洞房。”
齐恒一笑,“我可是真心实意盼姐姐幸福美满。”
展念怔住。
那笑容……
几乎与当日的莫寻,一模一样。
“阿离,去罢。”
可是,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里?
迎亲的队伍已远去,展念仍僵立原地,身旁传来胤禟的声音,仿佛忍着无尽怒意,“你云淡风轻对我,却为他失魂落魄,展念,你果然会诛心。”
展念疲倦地开口:“我已说过无数次,我与莫寻只有兄妹之谊,没有男女之情,九爷,适可而止。”
胤禟闭眸,似是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的动作有些生硬,但还算温柔地,牵住了展念的手。自从二人重逢以来,他的每一个行为几乎都是具有攻击性的,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此番这样迟钝而小心的动作,竟让展念恍惚间有回到从前的错觉,掌心的温度透过,她清淡如水的神色终于泄露一丝波澜。
齐眉客栈的后院,终究没有翻新。
新人礼成,堂中皆是欢声笑语,展念避了人群,独自步于中庭月下,轻声唱起江南的古调。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胤禟执壶立在廊下,眸色半醒半醉,“怎么不唱完?”
“今日他们新婚,后面的,不吉利。”
胤禟大笑,一字一句替她念完全诗的下半部分。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