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112)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展念默然片刻,垂眸道:“九爷学识,民女钦佩。”
胤禟笑了一声,转身自去堂中饮酒。
展念见他神色,便知宴席结束以前,他再不会同她说话,遂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哨,轻轻吹响。因堂中喧嚣,是以玉哨之音并不分明,展念也不过一试,没想到哨音方落,便有一个阴影翻过墙头,堪堪跪在她身前,“奴才云敦,参见姑娘。”
展念见他来得如此之快,微有惊诧,然而一瞬便想通,“我一路上京,是你暗中相护?”
“是。”
“钟子书给了我多少人?”
“全部。”
“他可有嘱咐你什么?”
“见到姑娘时,将此物呈交。”
展念接过他手中的小册,略略一翻,其上竟记载着董鄂府上下关系、人物性情,以及董鄂玖久的诸多琐事,详实丰富得让人咋舌。
钟仪若看过,必是知晓她与董鄂玖久样貌虽似,实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何意?”
“小主子说,姑娘或可用到。”
“好。”展念顿了一顿,又问道:“你可知,姑苏那边,一切安好?”
“姑娘放心。”
展念颔首,“有劳了,你去吧。”
云敦似有诧异,“姑娘没有别的吩咐?”
“我该有什么吩咐?”
“姑娘一旦回了府,再想召唤奴才,怕有些难了。若要走,此时最好。”话音未落,云敦闻得脚步声,迅速起身,如烟雾一般悄悄消失在阴影之中。
庭中灯暗,胤禟又急又怒地抓住她,“你在同谁讲话?”
“与你无关。”
“你果然是故意将我支开,”胤禟手上的力道渐重,“这次,又想找谁带你走?”
展念听出他语中的恐惧,心中几点酸涩,“九爷,不辞而别之事,我不会做第二次。”
“我不信。”胤禟拽住她便往外走,“回家。”
往迹园中,海棠或盛或落,娇艳又淡雅,如云霞片片,少女掩面。月光皎皎间,一树蓝色海棠灼灼而开,虚幻不似人间之物,树下一灯如豆,公子执杯而饮,似落了满怀心事。
展念沉默坐在胤禟对面,她知道,今晚他定然被吓到了,九年前她的所作所为,是他心里拔不出的一根刺,以至于任何微小的风吹草动,都让他如临大敌。她始终等着他的怒气、他的冰冷或者他的嘲弄,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都没说,似是只想让她陪他饮酒。
“世人只知,海棠别名解语,”胤禟摇头而笑,“却不知,最初其名有二,一曰断肠、一曰相思。”
古时,女子与心上人久别不见,常于北墙哭泣,泪落土中,遂生草,花开淡红,名之断肠花。
《本草纲目拾遗》中亦有一说,“相传昔人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名之相思草。
展念亦望向满枝繁花,“海棠,为相思所化。”
“展念,为何海棠无香?”
除却西府海棠稍有香气以外,大多海棠皆无香气,“海棠意为苦恋,怕人闻出心事,故而舍去了香。”
胤禟默然半晌,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你可知,此物何名?”
“鸳鸯壶。壶内隔断,一方为酒,一方为毒。”
胤禟倒了一杯,轻转机括,又倒了一杯,他将两杯酒水推至展念面前,抬手挥落唯一的灯烛,“一杯给我,一杯给你,选吧。”
庭中有黯淡月色,展念尚能视物,于胤禟,却已是全然漆黑,无论展念给他哪一杯,他都一无所知。
展念一字一顿道:“你疯了。”
胤禟阖眸,“我累了。”
沉寂良久,展念将一杯递至他手中,一杯自己饮尽。待胤禟也饮尽,展念重新点亮灯烛,幽暗孱弱的光线下,映出彼此苍白疲倦的面目。
胤禟轻轻晃着手中的玉杯,“是酒是毒?”
“酒。”
“嗯。”
展念端详他的神色,终于起了疑心,“两杯都是酒,是么?”
“若是从前的你,早该识破这样蹩脚的谎言。”胤禟笑意悲凉,眉目消瘦,“如今的你听来,这话定是可笑,但,我从来都舍不得伤你一分一毫。”
眼前的男人,忽然哭得像个孩子。
展念心神剧震,她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抬手想擦去他的泪,“九爷……”
胤禟埋首在她的身前,仿佛所有理智都刹那崩溃,“谁许你叫我‘九爷’!”
“是不是,我变成从前的样子,你才会回来?”
“我们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每天都要吵架?”
“展念,你可不可以,再努力喜欢我一点点?”
“我还要等你多久,等到我死心,还是,等到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