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52)
“定蒙古,扶晋商,好让我们小九公平竞争。”
“皇姐,你又取笑我!”
六公主似笑非笑,抬头望向无休无止的落雪,“我的路早已定下,哪由得自己想?”
“皇姐的路?”
“出嫁。”
胤禟紧紧皱眉,“没意思。”
“小九以后也要娶福晋的。”
“我不要。”
“小九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起码……”胤禟认真地思考,“她不能像佟保一样唯唯诺诺。”
佟保闻言,又是一个哆嗦。
……
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慰问,祭拜,哭悼,素来冷清的偏殿人来人往,痛苦掩面而来,如释负重而去,仿佛完成既定的仪式,至于送走的是谁,自然毫不关心。
暮色阑珊,哭闹整日的宫殿终于安静下来。宫灯燃起,夜风中摇摇欲坠,投下动荡的光影,引魂幡飘摇无定,在长明灯下泛出森然空洞的辉煌,灵堂中唯有一人,素白孝衣,长身而跪,恍若身处一座孤岛。
扶苏低声提醒展念,“姑娘,这边请。”
展念收回目光,随扶苏拐入一间僻静厢房,宜妃已等候多时,展念下跪行礼,宜妃却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不疾不徐拂着杯中的茶沫,“前月,九福晋失踪一事,我略有耳闻。”
展念心下一惊,不知宜妃“略有耳闻”到什么程度,这其中许多事情,譬如她与董鄂玖久的关系,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只得暂时装聋作哑,继续低眉长跪。
“本宫观你行止,绝非世家出身。”宜妃放下茶盏,终于将目光移向她,“你看到九福晋的画卷,与自己容貌极为相似,又知她身染顽疾,命数将尽,便想出这移花接木,偷梁换柱的一计,着实高明。”
“……”
“九阿哥太过跳脱桀骜,给他的女子皆不中意,你若安心为妾,本宫自然成全。”
提到为妾,展念便想起九阿哥府上的几个女子,纵然胤禟此时倾心于她,可这世上哪有感情经得起消磨。经年累月,胤禟对她们,真的不会有一点想法么?展念一想到此,心中不由郁结,她抬眸,不卑不亢地望向宜妃,“我不做妾。”
她没有自称“奴婢”,而是自称“我”,宜妃一双眼不悦地挑起,“奴婢为妾,并非只因身份卑贱,你可懂?”
“不懂。”
“纳妾在于貌美,娶妻在于才德,如你所见,皇家瞬息风雨,嫡福晋内掌府中大小事务,外同世家诰命周旋逢源,而你,一样都做不到。”
展念默然。
“怎么摆平董鄂府,是你的手段,但,”宜妃的语气有不容置喙的坚决,“过些时日,本宫自会请皇上出面,退婚。”
宜妃起身离去,婢女为其推门,扶苏走至展念身边,“姑娘快起来罢。”
展念道了声谢,扶苏领着她至灵堂外,悄声道:“姑娘稍候,娘娘有事吩咐。”
宜妃已迈入灵堂,望向沉默长跪的胤禟,“今夜,额娘替你守。”
胤禟喑哑的声音响起,冷清灵堂中竟平添了苍凉,“贵人……因我而死。”
“她早知会有今日。”宜妃神色不变,“既为妃妾,便是命同微尘,前朝后宫,谁得独善其身。”
“额娘……”
“明日入殓,后日出殡,你是打算这三日都寸步不离?”宜妃略显憔悴的面容已有怒色,“展念,带他回去!”
展念一愣,郑重道:“是。”
胤禟的身形僵硬片刻,终于慢慢站起,“夜深露重,额娘千万珍重身体。”
展念默然跟在他身后。
老旧的朱红色墙壁仍是斑驳无尽,铺地的石板仍是冰冷严整,缝隙间偶尔冒出的草叶皆被拔得干净。胤禟穿行在一重又一重的宫门之中,无数幽深庭院,暗长夹道,皆是他自小熟悉的景象。
当值的宫人纷纷跪下请安,晦暗的夜色中,他们只看见皇家的衣袍纹饰,至于来者究竟是谁,他们并不知晓,也并不在乎。胤禟恍惚想起从前的年岁,他没有接稳小宫女递来的杯盏,滚烫的茶汤洒了满手,他顾不得自己,愧疚地询问她是否烫到,小宫女却白着一张脸,拼命地磕头请罪。
他说,不是你的错。
掌事的嬷嬷闻声赶来,看见他红肿的手,不由分说便将那宫女拖下去。他还在说,不是她的错。嬷嬷却厉声训斥起屋内的一干人等,说,他们都有错。
后来,他终于不再说那些“傻话”,终于学会忍受无休止的请罪,他再也记不住宫人的脸,只有无数低垂的头,反复地下跪,下跪,下跪……
他想起第一次迈出永和宫的大门,郭贵人牵着他,偶遇一位尊贵的娘娘,他按照礼数行礼,朗声问她是哪宫的娘娘,郭贵人却告诉他,那是他的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