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64)
“阿离?”
展念抬头,发觉莫寻的面容竟是模糊一片,她掩唇轻咳几声,却见莫寻的脸色登时煞白,素来无波的双眸仿佛有什么裂开,可她已看不清。
指缝中有温热的液体淌下,展念拿开手,竟是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她尚在茫然,小声嘀咕着,“奇怪,我怎么……”
一阵天旋地转,展念向前扑倒。
莫寻接住她,展念感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很想抬头,看看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刻是什么模样,可她没有力气。
“阿离!”莫寻淡漠的语声竟有了恐惧。
五脏六腑如同被蚂蚁啃食,展念疼得打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莫寻似乎从袖间取出什么,强行塞入她的口中,胃中的灼烧感如翻江倒海,展念连叫都叫不出来,就彻底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竟已黄昏。床榻前,老郎中正取下最后一根银针,向莫寻微微拱手告退。莫寻端着一个药碗,面容已恢复惯常的淡漠,“喝了。”
展念疼得仿佛散架,她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颤巍巍伸手接过,颤巍巍喝完,再颤巍巍躺下,她的嗓音有些干涩,“我怎么了?”
莫寻负手立在一旁,“中毒。”
“严重吗?”
“等太医。”
看来方才的那位郎中,只是暂时控制了毒性发作,如果要解,必须要等宫里的太医。展念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那……胤禟呢?”
“铭远去了,但,八贝勒府的人不肯通传,他只能等在门外。”
胤禟府上的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爱笑爱闹,若铭远去的是九阿哥府,此时胤禟早该赶到。而八贝勒府的下人最是严谨肃穆,行事只按章程不徇私情,铭远既无身份也无信物,自然敲不开八贝勒府的大门。
展念微微垂眸,暂且抛开此事。“我昏倒之前,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解毒丸吗?”
“家妹所制,未知效用几何,彼时情急,我只有一试。”
“你妹妹?这么厉害的吗?”
“小妹顽劣,痴迷钻研四方奇毒,让阿离见笑了。”
莫寻素来话少,此番连说两段长句,让展念感到无比惊奇,“我从来没听你提过家人,还以为你只有恒儿一个弟弟。”
“并非只有,而是只剩。”
莫寻走至窗边,黄昏的微光透过陈旧窗纸更显晦暗,他的手里,仍紧紧握着一个小小的瓷瓶。
……
“哥哥!我把爷爷的雀鸟毒死了!”
“哥哥!表哥的狗把我的毒饵吃了!”
“哥哥!我不是故意弄死小叔叔的兰草的!”
小女孩躲在男孩的身后,死死扒着他的衣袖。男孩无奈苦笑,面对各方前来算账的“债主”,只能不停地表示:诚恳认错,严加管教。
“你说你,喜欢什么不好,成日弄这些,伤到自己怎么办?”
小女孩笑嘻嘻地从他背后绕出,“等我的《毒方总汇》写成,我看谁敢伤我。”
男孩点她的额头,“你这样子,以后谁敢给你说媒?”
“哥哥!”小女孩不满意地叫嚷,“你怎么和婶婶们一个鼻孔出气?爹都说了,让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他今天还给我请了两位老先生,据说从前是皇宫大内的御医!”
男孩假装要走,“那下回你闯了祸,不要找我。”
小女孩连忙扑上去,“不嘛,我就是喜欢哥哥,想要哥哥背。”
男孩蹲下身背起小女孩,眼中分明有笑,嘴上说的却是:“又重了,越发像只小猪了。”
庭院光影流转,光阴流逝,已是无数波澜不惊、轻描淡写的年岁过去。
女孩将一本自己装订撰写的书册塞入男孩怀中,“哥,这可是我毕生心血,你千万别弄丢了。”
男孩皱眉,“你才多大,说什么‘毕生’?”
“小的时候,我想做出两种药,一种是毒药,虽然必死,但发作时并不痛苦,一种是解药,哪怕断肠的毒下去,也能延缓发作,留一线生机,分别叫做阴丹和阳丹。”女孩又递给他一个瓷瓶,“我把阳丹送给你啦。”
“阴丹呢?”
女孩掩唇咳了几声,指缝中有暗色的血,她却仍在笑,“我刚吃。”
男孩脸色登时惨白,他伸手接住倒地的女孩,浑身都在发抖,“你疯了,你疯了……”
女孩的笑容隐去,面容转而平静,“哥哥,我不想被他们糟践,我想体面地死。”
男孩惶然无措地抱着他的妹妹,“不会,我们不会死。”
“我们会怎样?流放,还是沦为奴隶?”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弱,“哥哥,人间太苦了,你放我走吧。”
男孩想起手中的瓷瓶,如抓住救命的稻草,女孩却笑开,笑容一如往昔地骄傲和漂亮,“阳丹只能延缓毒性,并不能解毒,我做的毒,才不会有解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