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痛苦的火刑,这是一个体面的厄兰朵人应该有的死法。
大巫师点点头,命令一些匈奴的壮汉举着大桶的鲜血泼在兰登苏邪身上,不一会儿便吸引来了远处窥伺盘旋的秃鹰。
“左贤王,饮下这碗离魂药,你将不会感到任何苦痛,让神鹰带着你的躯体回到昆仑神身边,这是王庭敬你的最后方式。”
无数的匈奴人双手交叉紧贴肩膀,对着兰登苏邪垂首行礼——他缔造了厄兰朵无数胜利的神话,让无数匈奴人衣有服、食有肉、行有奴,可这一败,却让他落得这个下场。
满身沐血,饥肠辘辘的秃鹰仿佛习惯了草原上这种献祭的形式,知晓这时候下来啄食不会有猎手来打扰,便盘旋着靠近,刚一落在他绑缚在木架上残破的手臂上,坚硬的喙正寻觅着何处下手才能一下子咬去一块鲜肉时,兰登苏邪蓦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们枉为昆仑神的子民,还不如汉人,至少汉人的庶母还能说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而你们,空有虎狼之性,却安于在苦寒中狩猎放羊!”
这笑声惊退了旁边打算灌他离魂药的巫师学徒,即将俯冲下来啄食猎物的秃鹰亦为之一惊,嘎嘎怪叫着又飞上天空。
“你……”单于猛然咳嗽起来,“你已为越人所重创,再无法提刀上阵,还有何志气能说出这等狂言!”
兰登苏邪眼前一片血红,漫长的执念,对中原的无限向往在死刑架上迸发。
“我没有臂膀,还有我的双足能走到崤关之前,没有王庭,还有我的部族聆听我的冲锋,我的血肉愿为成为马蹄下的土壤,我的骨头能撬起那座城墙!”
每一个领主、士兵、牧民都抬头看向他,那些掠夺的根性逐渐减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拨云雾的开明。
他们不知道,这在中原的教化里,被称为开蒙。
读书可以养气,而言辞,可以励志。
“我的儿子——”阏氏站起来,颤声道,“这是你的愿望吗?”
阏氏听罢,拔下头上的金簪,冷不防地用力刺进单于的后颈里,在四周的惊呼声与单于不可置信倒下的视线里,阏氏对着兰登苏邪泪落如雨。
“我的儿子,你想要去建立厄兰朵的不世功业,那就尽管去吧!”
仿佛是某种骤然被点燃的信号一般,四面八方涌出无数人影,冲上死刑架,将兰登苏邪解救下来。
兰登苏邪残臂举刀,对着仍犹疑不定的诸领主高声道——
“我和我的部族,将为那座城战死!你们余下的人尽可袖手旁观,那座城门之后的财富,你们尽管去掠夺!现在告诉本王,你们敢一同赴战吗?!”
……
秃鹰啸叫着穿过天空上不祥的浓云,远野上传来夜夜皆然的狼嗥,散发着新鲜泥壤气息的夏风躁动不安地拂过茫茫草海。
季沧亭虚虚拢住双耳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一切异响,也许是草原上的风夹带了几缕不安的沙粒,一眨眼间,一滴泪悄然顺着脸颊滑落。
“郡主?”旁边的人还当她是终于意识到成钰可能回不来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事吧?”
“无妨,许是风太大了。”季沧亭按住心口,她本能地感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道,“你说,当时我听从他们的建议,放走兰登苏邪,是对的吗?”
部将略略松了口气,道:“郡主担心什么呢?草原诸部明争暗斗是事实,让单于亲眼所见自己亲自养大的左贤王阵前反叛,不杀他,以后厄兰朵诸部便难以震慑了,他的单于宝座也坐不住。”
“可我总觉得,我放走的,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季沧亭的不安无端端开始扩散,但此时,她视线尽头,出现了一片仓皇的火光。
“郡主,匈奴来了!”
他们带的人不多,本意也只是为了打探而来,立即藏入草丛中,可季沧亭伏地听了半晌,却突然又起身上马:“不对,匈奴的军队不该是这种散乱的脚步声。”
这时候那片火光靠近了,部将也看见了那一大片队伍中,甚至有攒动的牛羊,问道:“这是在迁徙?”
季沧亭眼眸微沉,道:“不,是逃难。”
她不多言,直接策马朝着逃难的匈奴牧民方向冲过去,边走边看,不一会儿便看见了一杆熟悉的王旗。
“谁?”一脸仓皇的卫兵想拦阻,但却只见眼前神驹一晃眼间便冲入阵中,几番兵器交击的叮当作响后,这片部落的领主,单于的私生子日逐王的王驾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日逐王,久见了。”季沧亭无视其满面震惊的模样,道,“长话短说,数日前兰登苏邪已经败战交由单于发落,你该是在王庭等候受封接灶人才是,怎会率领部众逃难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