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效仿伊尹废帝另立?渊微,你以为我们没有做过弑君之事?你父亲、我、我们,都是亲眼看着僖宗皇帝被灌下‘血魃’,你恐怕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毒药,服下的人,会喉咙干渴如狂,自行投水而死……你猜的没错,通王就是那个时候被吓疯的。”
——“我们背负着的,是天底下所有百姓的信重,君王有错,只要他一日不卖国求安,我们都不得妄言废君,不是因为他不该死,而是……我们要给后世的臣子立一个规矩,不让后来有野心之人效仿我辈谋取皇位。你记住,君王在,社稷存。”
雪花夹杂着昨夜满城的硝石气味,顺着祠堂的窗户落在摇曳的烛火里,落在成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上,落在祠堂里闭目沉思的成钰肩头。
君王在,社稷存……这是他先考郁郁而终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先考曾助宣帝逼宫毒死僖宗皇帝,本以为这般便可以让宣帝放下当年对襄慈公主出塞和亲的怨恨,没想到这恰好成了唤醒宣帝承袭自祖先的暴戾昏庸的契机。先考生前与诸多贤能之臣一直试图将宣帝导回正途,却因他难以放下对长姐的逆伦执念,而化为泡影。
同样地,太子卫融也因宣帝当年的命令,无意中逼死了他此生所爱,对皇位政事有一种无法掩饰的疏淡,有时……成钰甚至觉得他对这个朝廷是憎恨的。
如果他是辅政大臣,他不会选灵初,太子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必然要面对对亡妻的不忠,他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一旦信仰崩塌,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
通王痴愚,而皇孙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这天下,会选择谁呢……
不期然地,祠堂外的雪地里传来轻柔的的脚步声,成钰徐徐睁开眼,回首只见门外满目刺眼的雪光里走来一个轻快的身影,头上簪缨摇曳,剪影中竟仿佛天子头上九旈。
“成钰!”光芒收束,季沧亭那张仿佛杵进蜜罐里酿了三天三夜的笑脸出现在门内,“听说你向我求亲被罚跪了呀,我让人回去收拾包袱了,咱们什么时候私奔呀?”
“……”
战靴,戎装,匕首铁爪等细碎背了一身,怎么看,都像是得娶回家好好教的样子。
见成钰看着她不说话,季沧亭见左右无其他人,也不嫌她自己一身甲胄让人硌得慌,蹭过来靠在他后背上碎碎念道:“等天气转暖了,我便北上去看看边关的情况,倘若匈奴今年的马儿没长好,我爹就能回来了,到时便给所有人说一说。我是不会绣嫁衣,不过婉婉她们会帮我的……对了,我还没当过新嫁娘呢,听庾光他姐姐说当新娘的一整天都不给饭吃,要不到时候你坐轿子里我去骑马开道?”
成钰细细听着,时不时含笑点头,一一默记在心里,似乎下一刻便要出言应下她多年的等待,可祭台上的烛光此时却熄灭了一盏——那盏灯,正是他父亲牌位之前的。
“沧亭。”成钰轻声唤道。
“怎么了?”
“草长莺飞时,我会告诉你我的决断。”
第二十六章 棠棣·其四
时间过得极快,待炀陵的第一枝新芽抽长出时, 提前开学十日的小龙门异乎寻常地紧张起来。
不为其他, 乃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开始了。
无论士族寒门, 气氛陡然在此时紧绷起来, 尤其是小龙门隔壁外院的学子,每个人都板着个棺材脸, 季沧亭上课时, 还顺道救了一个一边走路一边看书以至于跌进刚解冻的水池里的倒霉人。此人在学海中泡得太深,唯恐落水风寒影响考试有愧江东父老, 精神崩溃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烦得季沧亭把他扛起来就往小龙门医署塞,大夫见多不怪, 两剂老姜汤加一桶药汤,这人第二天便生龙活虎起来, 甚至还考了外院小试第一。
相较而言, 内院的气氛就懒散了许多,阖院上下只有一个不合群的石梁玉每日在角落里奋笔疾书,弄得原本看他不顺眼的老教习们也无话可说。
“……老夫前面讲的要点, 你们不想听, 有别的人要听,整个书院就你们最吵, 再让老夫听到一声嗡嗡响, 全部给老夫滚回家!”
“春闱还有十五天了, 十五天能干的事情很多, 以前你们有个前辈,在小龙门学了三年,玩了三年,可到了春闱前夕,人家一夕顿悟,连熬了数宿把历年考典都死记硬背下来了,然后科场上他突然发现肚子里有货,殿试上对答如流,成功踏入了一甲。”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那就是想学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你们想想,学习是为了夫子吗?是为了太傅吗?那都是为了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