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唯一让他疑惑的是,他那伴驾的父亲看着他时,虽有改观,但依然未减的嘲讽之色。
“这两日朕也听说了,外面那些刁民,只知抱怨,不知自省,渊微定的卷子怎会有错?左右朕是看不出差错。”宣帝终于悠悠发话,甚至面带微笑,“石卿,你这儿子,当真是亲生的?”
试卷封头封尾,有专人监督,而今年的试卷,由翰林们批改后呈给成钰亲自审读,外人不知,他排除的名次,但凡懂点文试的人都挑不出错儿来,只是即便是外面懂行的人,看着这般群情激奋的架势,谁也不敢为石莽的儿子说话。
石莽知道这些,笑道:“陛下打趣微臣了,臣是个好酒肉的粗人,自然和年轻人有所差别,哪比得上陛下菁华正茂,能和郡主那般相像。”
宣帝显然愉悦起来,转而对着殿中被其他一同参加殿试之人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的石梁玉:“你叫石梁玉是吗?你的文章确实是个中翘楚,来,上前来,朕有重要的话同你说。”
……他做到了。
听到这样的声音,石梁玉感到整个人好似轻盈了起来,多年压在心头的枷锁陡然一空,就在这一刻,他就可以向他母亲有个交代,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个薄凉的生父面前。
“臣……”熟悉了一下这个即将伴随他终身的自称,石梁玉道,“拜见陛下。”
宣帝微微点头:“不错,确是个少年英才。你的文章朕觉得不错,便是挂出去昭告天下,也是无话可说……可是啊,朕,得给外面那些不识字的贱民一个交代,你明白吗?”
石梁玉身形一僵,宣帝又继续道:“即便你是最好的,朕还是会赐你一甲二十九名,因为,你是石卿的儿子,朕不能让那些贱民觉得皇家独断专行。”
他看着石莽嘴边那一丝意料之中的冷笑,轰然一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因为你是石莽的儿子,你所作的一切努力,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白费。
“不过,为了补偿石卿,朕会让你挑选你喜欢的官职,和今科状元一个品阶,你想去六部何处历练?”
耳边的一切都在嗡嗡作响,石梁玉刚想张口去抓住唯一在心中向季沧亭许诺,可得天下太平的刑部,便听石莽轻而易举地断言了他的前程。
“陛下厚爱了,小孩子哪知道什么历练,不过最近仙游府缺一个奉丹廷尉,陛下若是同意的话,我这犬子也算伶俐。”
奉丹廷尉,顾名思义,是管理那些炼制寒食仙丹的方士的官吏,岂止算不算什么为国计民生有助益的官吏,根本就是国之蛀虫。
父亲……石莽,你为什么要连最后一点光都要夺走?
“石梁玉?”宣帝复又唤道,“小石卿,你父亲为你求的这个官职,你可满意?”
心里那埋在角落的腐烂种子终于发出了一截小小的黑芽,而四周的枯枝败叶,和无数个夜里的怨憎正在疯狂地滋养着它。
石梁玉徐徐朝宣帝跪下,直至额头触在冰冷的宮砖地面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也仍然紧紧锁着他的生父,。
“臣,奉丹廷尉石梁玉,谢主隆恩。”
第二十七章 风骨·其一
科举的风波喧喧嚷嚷闹了数日, 正如宣帝所预见的那般, 即便事后将本次春闱的试卷整理成册发下各地学院, 也仍有人认为石梁玉是被提前泄了题,不过最终官府对此有所表态, 各地的舆论也暂时按了下去。
季沧亭这段时间忙着看自己的封地灞阳那边送来的灾民安置情报, 等关注到这件事时, 听人说起石梁玉考进了一甲,还吓了一跳,毕竟一甲可是全国上下的才子同台竞技才能比出来的前三十名。为了这事儿,还特地去问刚刚结束了主持春闱事务的成钰。
“……当时他的试卷是我所评,其余翰林皆无异议,便是去了殿试上, 也不应脱出前三之列。”
小龙门的春日极其雅致,成钰同季沧亭徐徐走过夏蕊初绽的木花廊,谈起石梁玉之事时,他虽没有, 但语义中夜不免带上半分惋惜。
“朝堂之中,父受子累者芸芸, 子受父累者却是罕见。他若当真出淤泥而不染,日后必成大器。”
季沧亭跟着点头:“如此,只能祝阎王早日战胜石老贼了……哎你敲我脑壳干什么?”
“那仿沈嘉的字, 是你教唆他学的?”成钰凉凉道, “几时也没见你对其他同窗这般上心, 今日内院出师礼, 往后你们袭爵的袭爵,议亲的议亲,恐怕再难如此相聚了,棱角便收着些。”
季沧亭不由得蔫了下来。
春闱过后,小龙门里便要清寂许多了,他们这一拨里唯一留下的只有年前御宴上逃过一劫的向婉婉,能跟着乐道的大师开始学着做教习。其他的女儿家们几乎都要被接回家议亲,而臭小子们也要被派到朝中各个官职上历练。像庾光这种冠军将军的儿子,下个月就要离京去南方入伍,其他人同样家世显赫,或早或晚都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