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10)
她怔住了,呆呆望着父亲,她太小,她只知道生死是天大的事,她不懂父亲是为什么。
是母亲忽然冲了进来,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冲着父亲喊:“玉勰,你疯了,阿若是你女儿,她才十二岁!”
父亲跪坐在地上,神色凄凉,泪眼望着自己,愧疚、疼爱、不忍、不舍、留恋、担忧……他唇角抽动,却始终没再说一个字,决绝地背过身去。
母亲也再未言声,静静带她出了屋子,两手死死抠着门,缓缓将祠堂门阖上。
她就是怔怔地隔着那道愈渐狭长的门缝,见到父亲的最后一眼。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垂老、颓败又决然的背影,后背的补子中一只穷途末路的鹤,如在哀鸣。
母亲牵她的手站在院子里,望着祠堂,无声地落泪。
忽然,祠堂内起了火,起先只是一点微弱火光,被闷在屋内,后来逐渐成了吞天之势,掀梁推柱,卷了整个祠堂。
烟落骤然惊醒一般,她声嘶力竭地喊“爹爹”,要往祠堂那边冲,却被母亲一只手拉着,怎么都挣不脱。
她泪眼模糊,目之所及,就只有一片火光,一片耀目的火光,烙在她余生。
火光突然远了,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小成了一个点,像一支点燃的烟。
烟捏在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手中,那人按住她的胳膊,看着她冷酷又诡异地笑,要用烟头烫她的胳膊,她害怕,拼了命地挣扎。
挣扎着挣扎着,突然就醒了,猛地睁眼,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祁炀——俯身蹙眉盯着自己,烟落猛地往后躲了好远,喘息急促,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祁炀就地坐下,往怀里摸了包烟出来——早就湿透了,又忿忿将烟扔回了澜鄞江。这是在江岸上,方才他们从窗口跳下来,他在乌漆麻黑的江里找了许久才捞见昏迷不醒的她,又费了好大劲救醒她,哪知她一睁眼就这么看着自己。
祁炀道:“你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我?”
烟落此刻都回想起来了,她有些尴尬,走到祁炀身边坐下,低声道:“多谢大帅救命之恩。”
“不必,你当时一心求死,现在不怨我多管闲事就好。”祁炀语气冷漠。
烟落忆起当时心底的苍冷绝望,沉默半晌,低眉道,“不会。”
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矮胖的军官走了过来,弓腰对祁炀说:“祁帅,人都抓起来了。”
烟落知趣,怕他们有碍着自己不便说的话,悄悄起身走到了远处,江风一过,什么都听不到。
“很好。”祁炀偏头瞧见烟落往远处走,随口说道。
那军官闻言有些惶恐,忙道:“卑职不敢,今夜之事是卑职失职,险些酿成大祸。不料竟有人胆大至此,竟敢行刺大帅。”
祁炀沉默半晌,“是曹兴榕,我烧了他的烟馆,他衔恨已久。”
那军官一惊,还要开口,被祁炀抬手止住,“先不要声张,抓起来的那几个人仔细问着。”
军官点了点头,他又问:“何忧的伤势怎么样?”何忧从窗口跳江时腿上中了一枪。
“医生说何副官中那一枪没伤到骨头,休养两个月就好了。”
祁炀起身望着远处的烟落——抱着胳膊在江边站着。她没来得急穿大衣,只一件旗袍,还湿透了,又在深夜吹着江风,相必冻得不轻。
“找一件斗篷给她,将人好好送回去。”祁炀丢下话,大步离开了。
少年
烟落到底是受了寒,一回去就病倒了,浑身烧得厉害。江萍照方子日日煎了驱寒退烧的药给她灌下去,足足躺了两天才退了烧。
江萍进屋来探手摸摸她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松了口气,“可算是退烧了,我和你世叔都吓坏了。”
烟落也觉得精神好了些,笑说:“不碍事的,我小时候有次病得比这还厉害,躺了整整五天都不退烧,请来的郎中都说没救了,可后来还是好了。”
江萍听她话里隐隐还有自得之意,瞪她一眼,一碗棕褐的中药从药罐倒在白瓷小碗中端了过去,“退了烧也得接着喝药,还得多休息几天。”
烟落深吸一口气,将一碗苦得抠嗓子的药一口咽了下去,“婶婶,世叔那边怎么样了,我有两三天没去了。”
“哎呀,你就不要担心这些了,千夜思不缺你一个,这两日照样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江萍把那空碗接过来,塞给她一颗糖。
又想起什么来,江萍又道:“对了,过几天顾老太太在顾公馆办晚宴,请了我过去呢。等你身子好些了我陪你去做身衣裳,你那天也去。”
烟落猛地坐了起来,“婶婶,我就不去了吧,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江萍回身看她一眼,面上又浮出笑意来,“况且不说顾家两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届时邕宁城的青年才俊都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