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33)
允兰被唬住了,手中半块豆糕险些掉地上,瞪大了眼,可怜巴巴看她,犹豫片刻,缓缓将手中的小半块豆糕塞入嘴中,嚼都没嚼,径直咽了下去,含糊地说:“不会坏牙了。”
烟落哭笑不得,摇摇头下楼去了。
烟落将那幅字给沈慕看,上头是簪花小楷书就的晏小山的一阙小令——题破香笺小砑红,诗篇多寄旧相逢。西楼酒面垂垂雪,南苑春衫细细风。花不尽,柳无穷,别来欢事少人同。凭谁问取归云信,今在巫山第几峰。
“内具刚毅,外现灵秀,进益颇多。”沈慕含笑赞她。
烟落欢喜,话里依旧谦和,“摹得先生书法十之一二罢了。”沈慕教书严厉,她当年不是没有怨怼过,可心里还是只认他这位先生,时移势迁,得他一句赞许,感慨得想落泪。
她当他是自己最后的亲人,半是敬重半是依赖。
祁炀垂眸吹去茶盏中浮在上头的茶叶,不紧不慢地抿一口,神情在氤氲水汽间看不分明。
一盏茶饮尽,沈慕起身告辞,烟落将他送出门去。
烟落回首看看端坐屋内的祁炀,叹口气,挪了过去,给他添了茶,笑问:“大帅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何副官知会一声就是了。”
祁炀起身,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幅字上——诗篇多寄旧相逢。
旧相逢。
烟落过去将字卷了起来,一面低眉轻声谢他,“福雅记的玫瑰赤豆糕,大帅有心了。”
祁炀不由一笑,提步往外走,“走吧,请你吃早点。”
烟落揣着一碗素面和荷包蛋,苦了脸,小声道:“我吃过了。”
祁炀步子顿住,回首斜睨她。
“好像又饿了。”她忙补一句,提步跟了上去。
祁炀说要带她去吃蟹黄汤包,已经在登云楼订好了位置。
传闻是康熙年间邕宁一片出了一个举子,一路参加会试、殿试,进士及第,是天子钦点的探花郎。登云楼的老板附会说探花郎自幼爱吃店里的汤包,索性将店名也改做登云楼,生意红红火火地做到现在。
烟落没听过这样的趣闻,听得津津有味,又问他:“他说探花郎爱吃他家汤包旁人就信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祁炀浅浅一笑,“谁计较那个,讨个吉利罢了,况且他家的汤包味道确实好。”
路过一个糖画摊子,烟落瞧着新鲜,扭头多看了眼。
祁炀知机地停住,同她说:“这叫糖画。”低眉看着她眼底小心翼翼的新奇,有些心疼,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孩子,糖画都没见过,见了也要端庄自持。
摊子中的老者一柄铜勺盛了糖浆来回绕,浇出条龙的图样,用小铲刀轻轻铲起,再粘上竹签,递给前头等着的小男孩儿。小孩儿喜笑颜开,举了龙威风凛凛、呼朋引伴地跑开了。
围着看的多是小孩子,烟落环顾一圈,有些不自在,悄悄扭了头走开了,想着等哪天带允兰来,看个够。
祁炀和她说:“这家糖画手艺不怎么样,只能画些简单的动物,哄哄小孩儿。城南有个糖画铺子,能画水浒一百单八将呢,个个惟妙惟肖。”
“还可以画人?”烟落愈发觉得神奇。
祁炀神采飞扬,“不止是人,瞧见的都能画,还能画房屋殿宇。我小时候去……”
祁炀想起什么,忽地顿住,缄默下去。
烟落扭过头觑了眼他的神色,也没有追问下去,远远瞧见登云楼的匾额,连忙指了告诉他,“到了。”
古色古香地一幢楼,斗拱飞檐,门外一面石头还刻了探花郎的故事,多少年间被磨得光亮。
祁炀在二楼临窗订了间包厢,两人进去坐定,伙计给上了茶,喝了半盏,两屉蟹黄汤包便端上来了。
烟落夹了一只汤包在小碟子中,将皮咬破一点,吸完里头的汤汁,蘸了醋将包子皮吃了。
祁炀问她:“怎么样?”
烟落点头,“味道不错,姑且信了那探花郎爱吃这里的蟹黄汤包了。”
祁炀扬唇一笑,复夹了个汤包到她碟子里,“不够就再要两……”
“够了。”她斩钉截铁地截住他,将笼屉往他跟前推了推。
吃完已经快晌午了,烟落估计自己晚饭也吃不进去了。
两个人坐在窗边望着楼下,这是一条老街,许多老手艺都保留在这里,邕宁城的底韵也沉淀在这里,街上林立的摊子,熙攘的行人,莫名就让人觉得安稳,谁能想到这是硝烟四起的乱世。
“来这么久了,竟不知邕宁城还有这样的地方。”烟落趴在窗前心满意足地感叹。
“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很多,改日再带你去别处。”祁炀背倚着窗,静静看着她,秋日淡薄的日光落在她脸上,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