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34)
烟落闻言一顿,缓缓坐起来,侧首凝望他,“大帅日理万机,不适宜在这样的琐事上耽搁时间。”
她习惯了逃避,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不肯正视他,也不肯正视自己。
祁炀心绪百转千回,深深看着她,仿佛看穿她的前世今生,看穿她的悲欢喜怒,看穿她所有的怯懦与优柔。
烟落有些窘迫地低头,良久,听得他一字一句咬金断玉道——
“烟落,我在追求你。”
歌女
玉烟落怔住,瞧见他眸光灼灼、深情款款愈发无措,她想叩问自己的心,却发现心里一团乱麻,什么都分辨不得。
现下她只想逃离这酒楼,或是时光倒流,让他将这话吞回去。她习惯了逃避,却被他一句话截断了退路。
祁炀见她沉默,两指轻捻着袖口,“你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有负担,我只是想——”
他低眉思量片刻,浅浅一笑,“想你知道我心甘情愿。”
烟落凝望着他,抿着唇,许久,缓缓开口,“我……”
嗫嚅半晌,终于选择了第一方案,“我该回去了。”说罢就丢下他离开了。
烟落逃一样离了登云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一条街才敢回头瞧,好在他没跟来,她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烟落回了桐花巷时,早晨那一包玫瑰赤豆糕只剩几块儿了。允兰吃得心满意足,慷慨地匀了一块儿给她。
烟落受宠若惊,摸着胃里的一碗面和一屉汤包还是作罢,摇了摇头,问她:“给婶婶吃过了么?”
允兰点点头,“吃过了。”
“哦,你都吃了吧。”烟落漫声一应,目光落向窗外,秋光潋滟,她一阵失神。
蓦地就忆起某晚,千夜思里面一片狼藉,兵荒马乱,她自楼上下来,他正匆匆上楼去,将她撞个趔趄,在她将坠下楼梯的千钧一发间又一把揽住她,只是指间的半截烟无意中烙在她小臂上,留一瞬尖锐的灼痛。
烟落挽起右边的袖子来,小臂上有一枚小小的烟疤,像一钩新月,不记盈缺。
永济堂是白昆名下的一家中药铺子,爱搭不理地开在城中,左右邕宁城里的药铺他白昆一家独大,养得铺子里的伙计又刁又懒。
云舟来抓药,远远瞧见铺子里一个佝偻瘦削的男子,鬼鬼祟祟塞了一沓钱进去,伙计接过点了点,方丢了一小包东西给他,那男子连忙将东西接过塞进袖子里,匆匆走了。
云舟狐疑看他背影,问方才那个伙计,“刚刚那个人也是来抓药的吗?”
“您是看诊啊还是抓药啊?”伙计爱搭不理地站着,不耐烦地晃了晃面前的算盘,算珠哗哗作响,背后一面墙都是装药材的柜子,格成一个个小抽屉,上头写了药材的名字。
云舟瞥他一眼,望着后头的药材柜子道:“抓两副止咳的药。”陆衡染了风寒,咳得厉害,一个礼拜都不见好。
伙计包好了药,云舟拎着出门时恰瞧见易忱走来,身侧跟了位温婉娴静的女子,他低眉絮语,温情脉脉,右手还拎了一只女式的坤包。
想必是他的夫人。是呀,他这样温润儒雅青衫磊落的人,妻子就该是这样温婉的模样。
云舟一时沉默,见他抬头望过来才仓惶一笑。
“陆小姐,好巧。”
云舟笑着说是,说来抓两副止咳的药给陆衡。
易忱含笑道:“最近秋凉,我太太身子也不大舒服,我来给她抓几副药。”他说话时望一眼身侧的人,眉眼间是那样的专注温柔。
云舟轻轻看他,可望不可即,淡声道:“天气转凉,易教授也多保重身体。”一语落地,冲偎在他身边的女子微微颔首,随即旋身去了。
对呀,他那样好的人怎么会没有妻子呢,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蒙昧自欺,那一份无望的爱慕与欢喜只能生于心底、死于心底、烂于心底。
直奉两系的战争以奉系大获全胜告终,清朝那位已经退位的皇帝也终于被撵出了紫禁城,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还有人编排他和他那一后一妃的故事。
报纸上刊登了始末详情,沈慕登的一篇论国之内战内耗、外交外辱的文章更是振聋发聩。
易忱读罢拍案叫绝,两手展了报纸,抬头对沈慕说:“沈先生这文章写得真好,切中要害,直指国之沉疴积弊,抨击那些野心家,文辞犀利,读来真真是酣畅淋漓。”
沈慕在一旁整理相机和稿件,淡淡一笑,“一篇文章罢了,文人一时愤慨,于时局无济。”
他是报社派来来给宿宁大学国文系的易忱教授做专访的,易忱恰巧读到了他的文章,激动不已。
易忱不同意他的话,将报纸叠好放到桌上,“不止是一篇文章,是沈先生拳拳忧国之心振聋发聩。眼下时局惶惶,国人蒙昧,若国内的报者皆如沈先生这样,国之复兴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