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6)
祁炀站在舞台后的楼梯口,舞台正中央的歌舞遮遮挡挡看不太清楚,却意外发现了在舞台角落里的琴师——笔直地坐在琴凳上,一丝不苟地弹着琴,十指翻飞,皓腕凝霜雪。祁炀认得了,是方才门外在海报上一支笔蘸了胭脂画梅的女子。
那人目光流转,一霎落到自己身上,似是愣了片刻,指下琴音倏地乱了两拍,这才手忙脚乱地低头补救。
祁炀心中一哂,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赵予安的妻子叫江萍,是南方人,流落到了邕宁城才遇见的赵予安。平日里消遣不过打打牌看看戏,难得的热心周到,人也和善,只在赵予安面前跋扈些。
每天吃过午饭,江萍都先带女儿允兰去午睡。洗碗刷锅想必以往都是赵予安的事,之后就被烟落一手揽了过来。赵予安也随她,他知道他越是客气越会教她不安。
这天饭后,江萍照例送允兰去屋里午睡,赵予安一面烧了热水,一面帮着烟落收拾碗碟,驾轻就熟,以前想必没少刷碗。
烟落打趣他:“谁能想到千夜思呼风唤雨的赵经理是这么顾家的人。”
赵予安看看屋里替女儿掖被角的妻子,微微一笑,“有妻有女,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江萍从屋里出来,轻轻阖上门,回首悄悄冲赵予安使个眼色,将人喊了过来。
她把赵予安拉到一旁,低声问:“烟落之前不是说有个舅舅么,知道她去了哪里不?半年了书信都不来一封的?”
“她舅舅若是待她好,当初就不会让她孤身一人出来了,”赵予安扭头看看烟落,轻叹一声,“是个可怜孩子。”
玉烟落母亲一亡故就离开了扬州舅舅家,宁肯栖身在他这幼时只谋一面的故人家里,何亲何疏。赵予安何等剔透的人,他想烟落的舅舅已不仅仅是待她不好了,只是这孩子心底磊落,从未在背后搬弄他的不是。
江萍继续道:“既然她喊你一声‘叔’,喊我一声‘婶’,我们就是她的长辈,她舅舅不管她,她的终身大事我们就得多费心。”
赵予安皱了眉,伸手挠了挠额头,半晌才道:“不好吧,烟落心细,我怕她多想,觉得我们是撵人走。”
江萍神色严厉,一掌拍在他胳膊上,“总不好让她在你那儿弹一辈子琴呀,千夜思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和你恩公交代。”
赵予安一阵沉默。
江萍循循善诱:“女孩子长大了终归是要成个家的,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好过下去。允兰以后也是要嫁人的,我们做父母都照看不了允兰一辈子,何况只是烟落的叔叔婶婶呢,”她顿了顿,又道,“况且对方人品才貌都很不错的。”
“你早就有人选了?”赵予安一惊,狐疑望向她。
江萍粲然一笑,“就是打牌认识的那个陈太太,她的小儿子,刚刚留洋回来,学建筑的,可不得了了,有那个什么剑桥大学的博士学位,很出息的,”她越说越激动,“陈太太看了烟落的照片也是喜欢的不得了的。”
赵予安捏了捏眉心,原来连照片都交换过了,刚刚居然还有商有量地和他聊了这么久。
江萍拿出一张照片塞到赵予安手里,“你去和烟落好好讲讲,她要是看得过去,两个人不妨见个面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说着将人推了过去,一面抢下烟落手中的碗碟,“烟落,你先不要忙这些了,放着我来吧,你世叔有话跟你讲。”一面看向赵予安,悄悄递个眼色过去。
赵予安不动声色,“烟落,世叔有话说,跟我来。”
烟落随他到一边的桌子前坐下,半晌不见他开口,也不催问,只静静盯着他。
赵予安如芒在背,硬着头皮将那照片掏了出来,“烟落,陈太太的儿子,刚留洋回来,你先看看。”
玉烟落微微一怔,眸光暗了一瞬,顷刻如常。
“烟落,你别多想,我和你婶婶是真心实意地替你打算,没有其他意思,你若是不愿意,我马上让你婶婶去回了,以后——”
烟落打断他,浅浅一笑,“世叔,我都明白。”她拿起那张照片来,照片里是个穿西装的青年,五官周正,戴一副金丝框眼睛,斯文儒雅,意气风发地笑着。
“世叔,和陈先生,约在哪里见面了?”
相亲
陈太太的儿子叫陈绍彦,约在了一家咖啡厅见面。
陈绍彦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身西装熨得不见一丝皱褶,梳了背头,还擦了头油,比皮鞋都亮些。
走到靠窗的桌子前,他绅士地替烟落拉开椅子,请她坐下后自己才在对面坐下,烟落颔首道谢。
“玉小姐喝些什么?”
“随便,听陈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