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62)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卷起来,山口剧烈地咳嗽着跑向窗口,一推窗就被火舌挤了回来。
祁炀趁势一枪,打中了他大腿,山口一声闷哼,回手胡乱几枪,打光了子弹,趁势躲到了一条柱子后。
祁炀开了几枪,木屑飞溅,打空了子弹也没打到人。
外面似乎有枪炮声,震耳欲聋,只是他们身陷囹圄,顾不得其他了。
火势太大,扑不灭了。梦楼又是木制结构,经不得火,房梁已经开始塌了,山口伏在地上艰难往外爬,留下一路的血迹。
祁炀掩着口鼻,拼力冲过去拉住了他,他们都吸了太多的烟,早没了力气。
正精疲力尽地拉扯间,隐约看见一个人冲上楼来,隔着火光与浓烟,一只胳膊还吊着,是何忧!
“不能让他走,何忧。”他一只手仍死死拽住山口的衣角。
不料何忧一脚踩在他手上,他吃痛松了手,何忧掺起山口来便要离开。
祁炀怔然,“何忧——”
何忧回身,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忘了告诉大帅,其实,我叫高木何优。”
难怪他听得懂日文,也难为他埋伏在自己身边这么些年,竟滴水不漏。
枉他孤注一掷,终究还是功亏一篑。祁炀看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在火中,他挣扎着坐起来,挪到了墙边,只是神智开始混沌。
过往种种纷至沓来,又在铺天的火光中烧个干净,什么都不剩,像是一场梦,在烈火中逐一蒸腾消失。
自幼艰苦学戏是个梦,张鸿梧的羞辱是个梦,多年的阴狠杀戮是个梦,山河破碎国土沦丧是个梦,漫天飞雪中的那枝梅花……也是个梦……
上海。
烟落几经辗转,终于把那枚胶卷交到了沈慕交代的地方。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这对抵抗侵略意义重大。
硝烟弥漫,前线和日军作战的中国军队每天都有人殉国,在看不见的战场,还有无数的爱国者前赴后继、殒身不恤。没人会留意一个记者的牺牲,但满目疮痍的河山会记住他的祈盼。
报童拿了一沓报纸卖力地吆喝着,“号外号外,国军攻打邕宁城,全数歼灭俘虏城内日军,汉奸祁炀下落不明。”
烟落坐在街边的一个馄饨铺子里,买了一份报纸,头版配了一张图片,是一片废墟的梦楼。邕宁城最大的戏园子失火了,烈焰滔天,一夜之间化为焦土。
国军刚刚埋伏到邕宁城外,正一筹莫展时,恰逢夜里戏楼失火,火光在城外都瞧得见。更巧的是日本军官山口被困在戏楼火海中,城内乱作一团,国军趁势攻城,大获全胜,山口仓惶出逃,亦被国军俘虏。
烟落手在微微发抖,她又将那文章逐字逐句看了两遍,眸光一点一点黯了下去——翻遍报纸了也只“下落不明”四个字。
怎么会下落不明?堂堂邕军大帅,轻飘飘一句话就没了音讯?
烟落紧紧攥着那份报纸,一阵心悸,嗫嚅着,下落不明……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一纸离婚协议,他们是各自签了名的。
她放下报纸,食不知味地吃着馄饨,心仿佛逐渐坠入深海,如冰如焚,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入碗中。
最终,她还是买了当晚回邕宁城的火车票。她想过去扬州、去重庆、去北平,漫无边际地想,可心头总有一隅割舍不下,沉甸甸地坠着。
梦楼矗立了百年,怎么会突然毁于大火?还是山口听戏的当晚?她心底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一定要亲口问他。
轰炸
火车一路颠簸往邕宁城去,烟落一夜无眠,挨到了天明,离邕宁已经不远了。
坐了满车百无聊赖的人,对面是一对年迈的老人,老太太忧心忡忡地眺望着窗外,“怎么还不到呀?”
老大爷剥了橘子给她,“快了,快了,儿子说来车站接咱们的,一下车就能见到的。”
老太太眼睛眯成了缝,吃了瓣橘子,“十来年了,不知道铁牛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老大爷宠溺看着她,“不能叫铁牛了,人家现在是银行的经理,你这么喊咱们儿子要被同事笑话的。”
老太太一听煞有介事地捂住了嘴,认真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老大爷轻轻一笑,替她拢了拢鬓边半白的发。
烟落看向窗外,已经看得见城内建筑的轮廓了,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却突然远远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响,接二连三地响起。
火车骤然停住了,车轮和钢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来,车厢内的人一个趔趄,顿时骚乱起来。
“怎么回事?”
“车怎么停了?”
“马上就到站了……”
列车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过,被车厢的人拦住了,“车怎么停了,不是马上就进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