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屏风,进入到内殿寝室,躺在床榻里的中年男人原本燕颔虎首,摄威擅势。自中风后,圆润的下巴瘦成瓜子脸,面容憔悴,形如枯槁。
听见脚步声,床榻里昏睡的帝王睁开双眸,瞧见来人是程玄,迷迷糊糊愣了好一会儿神,歪斜的嘴角一张一合,口齿不清,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程玄听不懂,但可以猜到。
他轻扯着嘴角:“父皇,想问八弟?”
“刚捡回一条性命,龙体虚弱,父皇还念念不忘关心八弟,我的好父皇,可真是舐犊情深啊!”停顿了下,程玄唇角讽刺一笑:“当年,父皇下令抄斩沈家满门,可曾想过为你豁出性命趟过鬼门关诞下子嗣的母妃,可有想过儿臣?”
床榻里的帝王颤颤巍巍伸出手臂,想要去握住立在床前人的手臂,想要说自己也是不得已,想要同他说道自己的委屈……
程玄垂眸,眼神落到那条不受身体主人控制颤抖的手臂,沉默。
早已失望透顶的人,根本不稀罕帝王那几分里掺杂着虚情假意的关怀。
他脚步往边上挪了挪,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父皇好生歇着,儿臣告退。”
追悔莫及的帝王支撑着身体,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角,却什么也未抓到,反而从床榻里滚落下来。
留在殿外的张德子听见沉闷一声,连忙小跑着入内伺候。
直到停在殿外,寒风吹拂,才将程玄涌上脑门的怒火压下,得了几分清明。
身边张峰知他神色不虞,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还未用午膳,想吃什么,属下这便吩咐御膳房。”
程玄揉了揉眉心:“都可,孤不讲究这些。”
张峰听了,暗暗记在心里,又提醒道:“殿下,东宫已经派人整理出来,御书案的奏折都搬了去,摞了一堆,还有西北递来的折子。”
程玄轻“嗯”了一声,突然说:“宫里可有淮扬来的御厨?”
这话,可把张峰问得脑袋瓜子懵了一瞬,说:“属下这就去问问。”
东宫主殿,书房一排架子的书籍,一整面的金丝楠木书案,墙面悬挂的字画摆件儿,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入目是奢靡富贵的皇室气派。
寝室里,黄花梨木雕刻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雕刻着飞鸟走兽的紫檀木罗汉床,羊脂白玉净瓶,长条案上摆着香炉,青烟袅袅。
似乎是龙涎香。
程玄素来不爱闻这些个熏香,又听闻这玩意儿是动物粪便,很是嫌弃:“来人,将熏香撤走,往后,除了日常清理打扫的人,其它人一律不许出入孤的寝殿。”
张峰暗暗记下,连忙命宫人撤走,又道:“殿下,该用午膳了,都是淮阳御厨做的。”
走出寝室,来到饭厅,依次有宫女捧着膳食款款走来,程玄用了几道:“是很不错,孤用不了这么多,其余,送到公主府。”
张峰豁然开朗,难怪上峰大人突然念叨起淮阳厨子,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属下这就派人去送。”
公主府里,一家三口团聚,午饭格外的丰盛,长公主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桂花羹。
这厢楚长宁刚用完午膳,收到了程玄命人送来的菜肴,一路以碳炉子炙烤着,送到时,蒸腾地冒着热气。
楚长宁吃了许多桂花羹和清炖蟹粉狮子头,又收到他送来的一份红烧狮子头和东坡肉,以及一些精致的菜肴,她哪里还用得下,转手让身边的婢女们瓜分。
在外颠簸几日,未曾踏踏实实睡过一个好觉,用过晚膳,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消食,楚长宁早早就寝。
夜深人静,栖霞阁里,长公主和驸马关起门来,说悄悄话。
至八皇子谋逆事败后,整个盛京里的达官显贵们瞧见公主府的人,跟躲瘟疫似的绕道走,生怕同她们扯上干系,跟着一块儿遭殃。
长公主心知自己落了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抄家问罪,忧心忡忡,整晚睡不好觉,一则担心女儿的安危,二则担心程玄找她们算旧账。
她在室内转来转去:“瞧见没,今儿给长宁送了膳食,你说,太子究竟打什么鬼主意?”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这样猜来猜去,实在太煎熬了。
端坐长条案前的楚若英,一派气定神闲:“我都看明白了,聪慧如公主,能看不明白?公主别走来走去,转得我眼花。”
长公主也想停下来,可她一颗心怦怦直跳,一想到她们猜测的那个可能,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我就是不敢肯定,不敢往这方面想。你说,他到底图什么?”
“心悦一人,本就是不由自我掌控的事。”楚若英道,“有的人图自我欢愉,有的人图以情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