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头匠(115)
宋了知又将阮雪棠护在怀里,紧张地问道:“阮公子,他们是什么人?有对你做什么吗?”
阮雪棠被他搂得透不过气,不习惯宋了知总当着别人面将他抱来抱去。嫌弃地把人推开,他沉着脸交代:“我走以后,你立刻上楼去找何世奎,告诉他,我......”
“走?你要去哪里,我也去!”宋了知急急打断,脸上满是不安,“是裴将军接你去他那儿住吗?”
阮雪棠觉得宋了知有可能被裴厉吓出心理阴影了,不耐烦道:“和裴厉没关系。你听好,你去告诉何世奎,我被抓......不,就说我回郡王府了。”
出于要面子的角度,他决定把话说得委婉一些,反正以何世奎那贼脑子肯定能想出到底怎么回事。
宋了知总觉着这地方听起来有些耳熟:“郡王府是什么地方?会有危险吗?”
“我家。”阮雪棠不满地答道,认为宋了知时至今日居然还没发现自己的身份,某种意义上也不是一般人物了。
这却多少令他安心一些,宋了知并不知晓阮雪棠与郡王府关系恶劣到什么程度,以为出不了大事,连忙道:“我也要去,阮公子。”
“你给我老实在金陵渡呆着,”阮雪棠狠狠掐了他一下,“你看看你那破字写得多难看,自己还不知道多练练。”
他心知若是带这家伙回去,很有可能会给他爹做拿捏他的把柄,到时候他爹一高兴,说不定把宋了知也丢进湖里。
宋了知紧紧牵着他的手,一颗心像被放在火上炙烤:“那...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我不知道。”
冷漠甩开宋了知牵他的手,瞥了一眼远处候着的两人,黑红脸蛋机灵地跟了上来,阮雪棠不再看宋了知,领着两人离去了。
尽管阮雪棠交代过宋了知要去找何世奎,但宋了知像被主人遗弃的狗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敢跟的太近,怕阮雪棠怪他。他想说,手上这几袋点心真好,是自己挑了半天才弄回来的,至少让阮雪棠带在路上吃,又觉得都怪这几袋点心,花费了许多时间,落得和阮公子话也没时间多说几句。对,那些人总不至于连吃的都不让阮雪棠拿着,其实衣服也该带着几件......宋了知刚想开口,才发现阮雪棠早已上船,身影变成小小一粒,说什么都无用了。
阮雪棠一路被押解似得给送回了郡王府,离京几年,府里下人倒是没换,都是些熟面孔,见到阮雪棠纷纷行礼,面上无讶异神色,显然被管事提前知会过。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将他爹良心发现以外的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要说最可能的,定然是惇郡王发现了他的那几桩手笔,要拿他回来问罪。但是父杀子并不算光彩,应当偷偷将他处置了便是,不可能让下人也知晓他会回来。
可若说别的原因,虽也有几种,却都不大可能,他索性懒得再想。
那两人将阮雪棠押送到他爹书房外,朗声禀告道:“王爷,少爷已经带回来了。”
里面没任何动静,黑红脸蛋恭敬地推开门,将阮雪棠请进去后,啪嗒一声,从屋外将门板合上。屋子里燃着阮王爷最喜爱的古沉香,阮雪棠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绕过云母屏风,朝内里走去。
他爹坐在书房的雕花椅上,半举着一幅画卷出神,并没有看阮雪棠。老郡王其实不老,不过年轻时就少白头,如今不惑,头发便已全白了,单看背影的话,很容易被误认成耄耋老翁。
他不看阮雪棠,阮雪棠却大大方方地观察他。他原以为他爹称病是为了避风头,如今看来,阮云昇的确是病了,秋末便着了厚重的长裘,手炉亦放在膝上,苍白的脸透着死气,让阮雪棠联想起破碎琉璃瓦,斜阳下的杂草以及肚皮翻白的鱼。
就这样静默地站着,他们父子这辈子都未曾有如此祥和的时段,简直是一场梦境的假象。可惜阮雪棠早过了对他爹有所希冀的年岁,心中无波无澜,自己把案上闻不惯的沉香用香灰埋了,无意间瞥见阮云昇手中画卷的一角,上面提着落款,作于长胥十一年,正是阮雪棠出生的年份。
许是不悦阮雪棠的肆意妄为,老郡王放下画卷,却在抬眼瞬间愣然失神,眼瞳浮了一点光,像朝阳粼粼撞上涟漪。他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空张了张嘴,更像发不出声音的死人了。
将手中画卷卷起,贴身伺候的下人立刻接过,仔细放回书架上。一并带走的还有他的老态和死气,离了画,他又返回了人间,堪称中气十足地指责:“在军中当逃兵,回来后又一直躲在腌臜场所,你自己不嫌丢人,王府却没那么差的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