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头匠(116)
阮雪棠当然不觉得丢人,甚至有些好笑:“王府根本没教过我,又从何谈起家教。”
话未说完,瓷杯直直砸到他的肩膀,阮雪棠其实看见了,却懒怠躲开,滚烫的茶水淋在身上,好在秋天衣服厚,并未烫伤。
一直在旁边像尊佛像的管家连忙拦住阮云昇,旁的下人都不敢开口劝,只他说得上话,一会儿劝王爷息怒,一会儿让少爷服软说好话,然而阮雪棠和他爹实在没什么话可说,若不是时机尚未成熟,他早就把阮云昇宰了,刚才的事给了他启发,他要用茶杯碎片把皮肉划开,再往伤口里塞满茶叶和碎瓷。
像看戏一样看那两人闹将一通,阮云昇让其余人都出去了,只留下知情的管家。他近来礼佛,将缠在手上的佛珠串当鞭子似得打在阮雪棠肩上,又捡着阮雪棠的身体缺陷痛骂一番,自认为找回了君父的尊严,要心平气和的谈事了。
纵然阮雪棠听惯了他父亲粗言秽语的责骂,恨意已然上升到了近乎于纯粹的程度,但仍握紧双拳,指甲刺入掌心,必须依靠疼痛来忍耐。
“过几日,你去顶岑六郎的缺。”老郡王又将阮雪棠熄灭的香料点了起来,有瘾似得深吸一口。
阮云昇嗅着十分陶醉,阮雪棠却不喜欢这股味道,甚至有些头晕,好不容易才想起岑六郎是任吏部的职位,如今考功司一职空闲,他爹让他顶替岑家六郎的缺,恐怕其意在此。
阮雪棠中午才做了个和他爹相似的决定,所以反应得格外快,一听他爹要将他送入朝中便明白了:阮云昇左膀右臂已被除去,他如今是孤掌难鸣,剩下的门生外官要么调不回来,要么不够放心,救不了近火,只好再选一个人送进吏部。
阮雪棠到底是王府子弟,本就可继世荫,将他突然顶过去,一是免除了层层升迁,二是在阮云昇看不起自己双性的儿子,认为他这辈子都翻不起风浪,姑且算是个不乖巧的傀儡。
阮云昇见阮雪棠默不作声,以为人老实了,不可一世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明白。若起了旁的心思,本王便将你送到镜鹤观去换点军备,也算这些年没白养你一遭!”
他想,他爹是真看不起他,旁人效力至少还拉拢几句,许个美梦,他爹连哄骗他的心思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命令他。要么就是直直白白的威胁,生怕阮雪棠把他往好了想——镜鹤观是钰京的一位亲王居住的院子,那位亲王旁的不行,是风月好手,最喜男色,玩男人玩出了特色,几乎每十天就会有一具死状凄惨的男尸被抬出来。偏偏亲王手握皇城的兵权,旁人不仅不敢惹,还变着法送容貌好看的男人进去。
褐釉香熏盖顶缀了只金鸟,细白的烟线从鸟嘴飘出,袅娜升到半空,通化散了。他低着眼,依旧无话可说,佛珠串落在脚边,阮雪棠无聊地开始数上面到底有几颗珠子。
阮云昇在奢靡书房把下三路的脏话骂尽了,口干舌燥地想要喝茶,才发现茶杯被他先前砸碎了,又习惯性地想摸手腕的佛珠串子,结果珠串也丢在地上,仿佛处处都不顺意,气急败坏地让阮雪棠滚出去。
阮雪棠出了书房,发现先前押送他的那两人还在门外候着,十分尽责地又将阮雪棠押送似得送到过去他居住的园子,并没有跟着阮雪棠进去,而是往大门口一站,负责地充当门神。
他过去住的园子除卧房外,还有几间空厢房,充作阮雪棠书房和起居室,另外贴墙角处还有几枝枯梅树,许多年都没开过花,因阮雪棠这里少有人来,留便留着,下人们也不管。
阮雪棠还未离家时,身边只有几个人伺候,幼时甚至连饭菜都会忘记准备,现在倒是新指了不少人过来,大抵是如今他有了利用价值,便不盼着他把自己饿死了。
不过他清静惯了,入寝前把一大帮下人赶出园子,下人们唯唯诺诺,也不多说什么,反正有专人守在园门口,不怕他逃。
阮王爷因病畏寒,一切都按冬制,管家自作主张地也给阮雪棠房里起了炭盆,红萝炭烧得正旺,偶尔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阮雪棠嫌热,把被子推到床脚,单穿着寝衣躺在床上,自己都觉得好笑,现下倒成他不适应郡王府的生活了。
其实这样也好,他虽是被强行带回了郡王府,成了阮云昇的一颗棋子,但日后郡王府的一举一动却也更容易掌握了。而且......阮雪棠想到他爹今日看的画卷,又想起寒隐寺恒辨拿出的画像,总认为这其中冥冥间藏了联系,也可查一查。总之,回了郡王府,虽然危险,但总是利大于弊的,这一点他能想明白,何世奎更会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