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47)
这些天窦杳总是对着镜子练习表情,试戏剧本上有一句对阿绪情态的补充,简简单单五个字,“克制的热烈”。
窦杳将它标红,恨不得拿一杆标尺去掂量自己每一个表情间,眼角眉梢的细微分寸。以至于观察到最后,几乎是产生了视觉疲劳。
就像此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细碎的额发鬓角都被水沾湿了,随意地搭在了眉骨眼尾,竟越端详越觉得陌生。
窦杳又忍不住去想,穆致知眼中的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兀自地出神,落在旁人眼里,配上那副冷淡的神情,更成了别样的傲慢。
章澈见窦杳不言不语,脸上的笑容都不太挂得住了,看向他的眼神讥诮而恼火:“你不敢听吗?还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窦杳总算是慢吞吞地转过了头,这下他更真切地看到了章澈白皙脸颊上薄霞样的浅红,更别提他一进屋就萦绕在满身的酒气。
两者连在一处,窦杳知道他喝高了。先前在包间他并没有注意到章澈那边,窦杳皱着眉想了想,也不知道是谁灌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喝得酒精把神经烧断,章澈也绝不会跑来和自己说这样一通。
虽然迄今为止窦杳都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但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赵煊和他随口透露的那些,暗潮汹涌的绯闻。
他看着章澈故作镇定的一双醉眼,在荒谬中又感受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同情。
哪怕他很清楚,章澈正是跟了资方的人得以进组。但此刻面前的青年沐浴在壁灯昏沉的光里,那双杏核样的浅色眼睛里满是不甘与忧郁,窦杳不禁在心里问,难道他曾经,真的很用心地去爱过穆致知吗?
他人的感情多少事不关己,窦杳也无意评价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可他一想到章澈的移情,又有一种很矛盾的拉锯感。
像是一面为穆致知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值,一面又单纯因有人对穆致知有着这种想成为恋人的喜欢而心里添堵。
而这两番此起彼伏的情绪波动却平息得很快,窦杳重新将水龙头半开冲着双手,在细碎的水声中听章澈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穆致知甩过多少人?”章澈如数家珍地点了好几个名字,有些窦杳完全没听说过,有些这段时间还算耳熟,都是娱乐圈里风格各异的年轻男孩,“而且啊,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地上穆致知的钩,先撩者哪一回不是你敬爱的穆前辈?”
窦杳借着镜子看了看章澈,面容喜怒难辨。
这一眼竟在某一瞬,让章澈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但他坚持说着,几乎要把牙根咬碎,声音愈放愈低,到最后几乎是带着一种怕惊扰到窦杳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穆致知,他啊,他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能让很多人因为他的温柔爱上他,”章澈慢慢呼出口气,重新笑了起来,“但他的温柔可不是独一份,这就算了……”
“最绝的是,他就连把你丢垃圾一样甩开,你也觉得被他抛弃的那一刻,他都是温柔的。”
“你要不信邪,尽管去试试看。能被人这么温柔地戏弄一场,就当是崭新的人生体验了呗。”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寂静。窦杳不说话,章澈也像是来了耐心,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窦杳的反应。
半晌后窦杳将水龙头关上,灯光下他朝自己双手一瞥,十指不知不觉被搓得发红。
“说完了么?”他没再看章澈一眼,在洗手池里甩了甩两手水珠,留了一句话就淡淡转身走掉了。
“……你卖惨也找错人了,我只是把穆致知当普通前辈,我没有、也没兴趣和他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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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后来,赵煊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突然旁敲侧击地打听着章澈与他在洗手池边究竟说了些什么。
窦杳不知道他上哪儿听说的,被追问得烦不胜烦。赵煊这才坦白,是杀青宴后过了几天,章澈的经纪人突然联系自己,说那天章澈喝多了给窦杳说了些胡话,让窦杳不要往心里去,也看在两人合作一出戏的面子上,不要说出去。
那边说得含糊,赵煊更是一头雾水,偏偏他也清楚窦杳不是个爱乱嚼舌根的人。自己抓耳挠腮了半天,换来窦杳不痛不痒几句敷衍,他也就不指望好奇心能得到满足了。
关于阿绪最后一批试戏通知也在这个时候发了出来。
秋风起兮白云飞,申沪悠长的夏日终于过去,灰蓝天空云远风轻。窦杳坐在丰田埃尔法上,将试戏片段一字一句地不知看了第多少遍。
然后他摁灭了手机,闭着眼睛努力回想着、感受着自己在无数次练习中捕捉到的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