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48)
对于他而言,技巧已经是短板,只能依赖在反复练习间,凭着敏感情绪摸索到的灵感,来让自己的表演给人以触动。
妙手偶得可遇不可求,窦杳细细记下自己每一次感受,最终的结果难以估料,他只得尽力而为。
地点选在申沪老城区一栋小楼,车子开不进去。窦杳没想到的是林吟亲自来路口接了他们。他看见林吟穿一件款式新颖的燕尾衬衫,配条黑色的牛仔裤,大老远就冲他们的车随意地挥了挥手。
赵煊领着窦杳上前,笑着和林吟寒暄:“林老师,麻烦您来接。”
“不麻烦,应该的。”林吟彬彬有礼地冲他们点了点头,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许识风有点赶时间,提前过来开始试戏了,致知和怀袖在上面把关。”
许识风是内地有名的童星,比窦杳大上一岁,却算起来有着十三年的戏龄,走的一直是国名度路线。
据说这个角色是他主动联系的,既是自我挑战,也是抱了想打开国际知名度的期望。毕竟《三十难立》这部片子,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海外发行了。
林吟和赵煊就着这些天的洽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见窦杳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林吟像是担心他会因为紧张而影响发挥,放慢了脚步安慰道:“窦杳也不要太多心,试戏这种事情变数很大,不是全靠经验与演技定夺,镜头前见感觉嘛。”
窦杳与许识风是穆怀袖最后两位没有试戏的备选演员。在今天下午过后,她就将作出交付阿绪的决定。窦杳点头道谢,不知是否因为在心中排演了很多遍,他并不是很紧张,反而隐隐的期待要更多些。
试戏的片段有两小场。作为一个生活乏善可陈的高中生,阿绪最深藏的、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就是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取向,为此他整个青春期都遭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惶恐折磨。他活在一个封闭的小县城,日复一日地唾弃自己是个恶心的怪胎。
经年累月的窒息感难以纾解,阿绪试着读各种各样的书,渐渐地写一些自己心里流露出来的故事。
他开始依赖文字,热爱文字,视此为自己唯一的桃花源。
在他高三时,楼上新搬来了一位租户,他和每一位邻居打招呼,介绍自己是一位作家,叫做池年柳。
尽管池年柳写的书并不出名,年近三十仍一事无成。但仅仅只是这个职业,就让阿绪对这位新邻居充满了好感与遥远的敬畏。
而就在某一个夜晚,阿绪下了晚自习后骑着车回家,竟意外地撞见了池年柳在街口拐角,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与一个男人热切地拥吻。
这一幕一瞬将池年柳拉下了阿绪心中纯净的神坛,又赋予了某种更别样的,不可言说的意味。
而人生失意,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落寞作家,也在这时候,逐渐地注意到了这个总是注目着他的、内向沉郁的少年,两人就在这个几乎被时代遗忘了的小县城,展开了一段若即若离却又深切绵绵的故事。
穆怀袖给阿绪选择的两节试戏片段,分别是一场个人戏与一场同池年柳,也就是穆致知的对手戏。
个人戏是阿绪撞见拐角那一幕后,总是忍不住观察池年柳,他隔着楼梯盘旋的缝隙,仰望着池年柳一步步地上楼,又疑心他看到了自己,自顾自地避开。
与穆致知的对手戏,则更加的暧昧。池年柳邀请阿绪来自己家中吹空调,陪他看自己写的新稿,沉浸其中地低声念着故事里双方表明心意时的热烈告白。
他们对视一眼,阿绪几乎要在这一瞬间,学着故事里的人不管不顾地去抱住池年柳,但他却生生忍住了。
小楼已经被清了场。窦杳走上楼梯,正好赶上了许识风与穆致知的对手戏试镜。
林吟忙朝后做了一个嘴上拉链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坐在摄像机后的穆怀袖身边,没有出声打扰,跟着专心地看着取景器中呈现的效果。
窦杳则是直接站在门边,看着房间内坐在书桌前的两人。
这是他在那天离开流金名苑后,第一次见到穆致知。
窦杳见穆致知穿着一件旧得起了球的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简约的黑框眼镜,面前是一台logo都被蹭花了的笔记本电脑。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正轻声细语地和穿着一件体恤衫,造型很学生气的许识风说着什么。
窦杳看他微动的嘴唇,这一段的台本他已是熟练于心。他一下就看出,穆致知在说着书中人的热切情动。
许识风的目光也专注地盯着屏幕,脊背似在微微颤抖。直到穆致知停下后,他才转头,深深地看着穆致知。
池年柳像是被这一眼晃住了,也怔楞地回看着。而在他目光顾不上的地方,镜头给了许识风轻轻抬起,又很快放下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