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58)
穆致知本意也不是想要窦杳的答复。他刚想随便说点别的什么将话题带过去,却听见窦杳猝然开口:“刚才我手机上那张照片……是我妈妈的儿子。”
这个说法挺滑稽的,但穆致知神色如常地看着窦杳,听窦杳用轻低却清晰的嗓音说:“我爸妈,分开得挺早的,很快又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窦杳顿了顿,并不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而是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在穆致知的平和的注视中说这些话,竟有一阵遥远的、翻天覆地的委屈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实际上,在他的年少时光中,时常有这种这颗心都被苦水泡涨了的痛感,轻轻一拧,都能裂出酸涩的汁液。
可这也仅仅存在少时岁月,自从窦杳开始迟缓地接受这一切后,便很少有这种满心的空旷感了。
是因为今天姜雨梨的一张照片,勾起了他久违的一腔心愁吗?
窦杳只得咽了咽嗓子,克制着声音中流露的怨怼,最后说了一句:“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我是一个多余的人吧。”
穆致知没有很快给出回应,眼眸半垂,似在思索着什么。服务生推着餐车将他们点的午餐一个个地摆上了桌,又麻利地离开了。两人之间又恢复了安静。
窦杳低头,用叉子尝了一口意面,细细地咀嚼着,心想穆致知没有逗他,果然味道很一般。
他在这片无言之中,又是失意又是庆幸。
为穆致知的一言不发而失意,可如果穆致知说些,你还有粉丝还有朋友何必如此之类的话,那还不如就这样彼此沉默着。
就在窦杳几乎是要后悔刚才的多此一举时,穆致知将叉子轻轻搁在了瓷盘边,目光重新落回了窦杳的眼中。
“小杳,你不用这么紧张,”他语速低缓,似是安抚,“我理解的。其实在怀袖结婚之后,我也经常有一种,我被抛弃了的感觉。不、这种感觉其实在怀袖大学时谈恋爱的时候,早就有了。”
窦杳握着叉子,不动声色地怔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几句隐晦的愤懑,换来的竟也是穆致知的剖白。
穆致知忽然轻笑一声,眉毛扬了扬。他就像是能从窦杳那一丛垂下的睫毛中,窥见那风平浪静之间,深深的迷失与恻然。
“我最亲的亲人就是怀袖,最好的朋友是林吟,他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我不得不接受,他们不可能陪我一辈子,终究会各有各的生活。”
“那、那这样……”窦杳一下又顾不得自己千回百转的愁绪了,几乎是急切地抬头,重新注视着穆致知的眼睛,不知是问他,还是为自己追求一个答案,“……就这样,认命地孤独下去吗?”
穆致知又不说话了,也许是在思考该给窦杳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这个点吃饭的人很少,有人声的几桌都坐得离他们很远,细微而亲近的交谈声传来,更显得这一个角落静得有些不寻常。
窦杳机械地嚼着意面,他已经没了多少吃饭的心思。复而转头望着优柔的江面,窦杳翻来覆去地想着穆致知先前那几句话——穆致知说了妹妹、好友。
那你的父母呢?窦杳越想越觉得茫然,但他不会问出口,至少是在此时此刻。
就在餐具琐碎的碰撞声中,穆致知又轻笑一声,嗓音有种苦涩的踌躇与释然:“怎么说,也是怀袖教给我的吧,也许在生命某一个时刻,你能找到一个这辈子都爱着你的人。”
“怀袖很幸运,她找到了,所以她不再会孤独了。”
窦杳没想到穆致知会这样说,他的语气和目光都是很平静的,却让窦杳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热,支吾着开口说:“那你……”
“我啊,的确也交往过好几段感情,”穆致知轻哂一下,语调又是调侃地上扬,“但我真的没有和章澈谈过恋爱。”
他是在笑话自己八卦的心思吗?窦杳拘谨地抿紧了嘴唇,却又见穆致知坦然地瞥向窗外高远的城市,静默半晌,才慢慢悠悠地补充说:“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命运的拯救注定对我来说无用了。”
“为什么?”窦杳忍不住问。
“因为我希望能与之度过一辈子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爱上我。”
窦杳不自觉地将手中的叉子攥得死紧,他的嗓子像是被哽住了,嘴唇微微张着。穆致知见他这样,噗嗤笑了一下,就像上次的烟草共犯一般,眨了眨眼对窦杳说:“要保密啊。”
“可是……”窦杳扭过头去,不知为何,他看着穆致知用平静的面容说着这番话,心中有一种陌生的钝痛感。是自己在同情他吗?
窦杳想,可穆致知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