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湿漉漉的,不停的有水珠沿著脸颊流下,从下巴一滴滴的滚落。
他深情款款的说:“我听说……人若是屈死,魂魄会化厉鬼。还真,我一直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找我。天涯海角,黄泉碧落,你把我一同带去!我要和你在一起,到哪里也不分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我惊骇的注视著他,心中似热油交煎,可是手脚却象被捆住了,怎麽也抬不起。
晋元身体渐渐软倒,口鼻眼耳中都沁出血丝,衬著他惨白惨白脸色,说不出的哀绝诡异。
“我就知道,我也快死啦……”他的目光渐渐黯淡:“我就是撑著……等著你来,我们一起走……”
我的手终於抬了起来,将他坠落的身体抱住。可是自己也站不稳,身体歪歪斜斜,软垂著坐倒。
晋元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还真,我小时候见过一种玉色的大蝴蝶,非常美,非常的美……每次见到那蝴蝶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快活……还真,我们一起去找那蝴蝶吧,那里很美的,到处都是花……”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再也听不到,我哭著把头低下去,俯耳到他的唇边,也只听到最後几个字:“还真,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不不!”我喊出来:“晋元!不要死!你不许死!”
他的眼睛慢慢的阖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声音。
身後忽然响起一声叹息,无限沧桑尽在那短短的一声叹裏。
我如梦初醒,反手抓住姜明的袍子前摆,仿佛抓住了一个不会消逝的希望:“姜明!”
我不知道该说什麼,能说什麼。
我说不出话来。
他弯下腰来,伸手在姜明颈项上按了一下,低声说:“先不忙哭,他还活著。”
“可是……”我抹一把脸,抽抽噎噎的止不住:“可是……”
“你要这麼哭下去,他可真的没救了。”
“还有什麼办法……”
“圣姑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姜明伸手把晋元抱了起来,手指点在他眉心,我看到有一点亮光从他指尖释出,落入晋元的额间:“我们先赶回去再说。”
我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面,脸上一直没有干过。
我不知道我在为什麼哭泣。
为晋元?为我自己?为乖蹇多灾的命运?为这无常的世道?
或是……
为了我已经凋零的,初恋。
姜明回头看我一眼,那一眼让我觉得如一缕清凉的风,温柔,镇定,悲悯,平和……
我心裏静了静,做了两个深呼吸,自己伏下身去蜷成了一团——总算是摸清门道,自己会随意变化了。
姜明一手提著晋元,一手拎起我的尾巴,举身踏上了飞剑。
我趴在姜明的肩头,而晋元就这麼沈沈的伏在他另一边肩头,月光照的他脸色煞白,我感觉不到他有没有呼吸。姜明说还活著,我相信他。
我也……
“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我嗯了一声,脑袋凑在姜明的脸颊边轻轻蹭了他几下:“姜明,谢谢你。”
“谢我什麼呢。”姜明的手慢慢顺抚的我的皮毛:“我不愿意他有什麼事,他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若是他真的不治,留在你心裏的创痛,大概一辈子民不会消褪。我不愿意你那样难过。”
我无言以对,从他的衣襟中钻进去,伏在他的胸口,就盘在那裏不再动弹。
姜明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姜明……我们为什麼会穿越时空的呢?”
他沈默了一会儿,风声呼啸著从耳边掠过,然後我听到他说:“或许,是为了去寻找我们心中最渴求的东西。”
也许吧。
每个人或许都曾经想过去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让不完美变的完美,让错过的可以挽回。
让心中渴望得到的,可以实现。
我忽然记起,在第一次仙剑通关的时候,我看到最後的结束动画。灵儿死了,逍遥与阿奴在夕阳下黯然相别。大雪,纷飞。
那让人断肠的笛声和二胡的弦索,比漫天飞雪还要冰冷。
我那时候有个非常强烈的念头。
我……想改变这一切,为什麼故事只能注定悲剧?为什麼我不能扭转这一切?
那会儿天马行空的想了许多,开头都是一句“要是我到了仙剑裏……那可就……”
可是现在我正在仙剑裏面,却只觉得迷惘。
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局中人的离合悲欢,和置身局中来感受这一切,自己演绎这一切,完全不同。
我已经身在局中,那些曾经旁观过的事,变成了亲身经历的事。
没有玩味的余暇,没有超然的心态。
我只想……让每个人,都好好的,都能快乐幸福。
从京城到蜀山来回何止千裏,但是我们一夜之间来了又回去,东方隐隐发白的时候,我们已经返回。
“就是他吗?”圣姑坐在床边,替晋元把脉,然後翻看他的眼皮,又看看他的口腔。
“是。”我坐在一边:“您……”
“唔,果然是范蛛的毒。”圣姑拿布巾擦手:“已经纠缠入骨,到这个份儿上却还没死人,也是件罕事。”
“有救麼?”
圣姑捋捋头发:“让他不死……办法我有的是。不过,要把他救活过来和平常人一样……只怕是难。”
“怎麼……”
圣姑拉著我:“你到这边来。”
我回头看一眼床上的晋元,这屋裏的另一张床上躺著姜明。他一夜御剑飞行,也实在是累的狠了。
圣姑带我走到後面一间厢房门口,挑起帘子来,指著屋裏:“你看。”
屋裏也有一张床,上面躺的那人青丝散铺在枕上,面色苍白,面目秀美,是……是月如。
“她已经活了,只是……”圣姑摸摸我的头:“她的情形……得慢慢恢复。还有,最近几年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我嘴唇动了一下,什麼也没说。
“我问过她,她不记得认识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会出现在这裏的……”圣姑手一放,门帘滑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
“你带来的人比她的情形还要棘手的多。她已经死了,纯是用傀儡虫作法,这已经是蛊术的范畴,拿医书上的道理是解释不来的。她体内的砒霜毒我已经用食妖蛊一点点化去了,她很快就可以和常人一样行走,生活,离开。但你带来的这位朋友还不一样,他还活著,所以……我的顾虑就更多一些。必须先去他身上的毒,再想办法让他的身体恢复过来。现在的难题就出在……要怎麼去他的毒,这几乎不可能办到。”
“不能?”
“他的毒已经都深入骨髓,他全身无一处不带毒……”圣姑叹了口气:“我先用针药试试看吧。不过成与不成……我真的没有一点把握。”
外面一天一天的都在旱著。
一切又回到了我所预知的轨道上来,阿奴回来了,但是逍遥没有。
我其实知道他去哪裏了。可惜当时我们没有空,不然就可以去十年前的余杭县见他一面,也算是他乡遇了一回故知。
我把药钵裏的药倒出来,两个钵。
药也是两份,一份是晋元的,一份是月如的。
姜明坐在窗下,打棋谱。我看不懂,问过他一次,他耐心的和我说棋理棋路,我还是听不懂。
我替屋裏躺的两个喂完了药,月如一天天在好转,而晋元……
他现在瘦的已经脱了形了,一眼看到让人几乎不敢认。
“还真。”
我回过头来,姜明把一杯水递给我:“怎麼样了?”
“老样子。”
“你瘦了。”
我摸摸脸,低下头笑了笑:“没什麼,天气太干热了,吃不下饭。”
“会好起来的,”他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如轻风萦怀:“别太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