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我一边答应著,一边习惯性的回头去找……
果然,我妈正挑著帘子站在一扇厢房门口,远远的看著我们。
圣姑家院子两进,我和妈住东边,姜明住西边。但是……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我每天晚上都在西边厢房裏过夜的,东边给我预备的那间房,圣姑家的女帮佣就从来没有整过一次被衾——从来没睡过,第一天住进去的时候什麼样,到今天也还是什麼样。
在姜明的身旁我睡的格外踏实,不做恶梦,太太平平的一觉到天亮。
“天越来越热了。”
姜明轻声说:“这裏还好,有泉眼,井水不干。昨天有人从山南边过来,那裏的地都干裂了。”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只能等水灵珠吗?”
姜明点点头,把棋子放在棋盘上。
“其实……”我抱著头琢磨,姜明虽然手裏在摆棋,但脑子肯定不在上头,我可以肯定。
从他仔细问过我拜月教主和水魔兽以及灵儿母亲的经历……以及,灵儿将来会有的遭遇之後,他对这件事再没提一个字。
但是,姜明就是那种越是想,越是埋的深的人。
我一直记得他杀范蛛的时候,那样淡然,浑若无事。
还有,更早的时候。
在金蟾洞外,他拿自己当药来给我解蟾酥毒的时候……
他心裏想什麼脸上看不出来,嘴上也从来不说。
我蹲在他跟前,把头轻轻靠在他膝头,似乎所有的事情此刻都可以放下,可以完全都这样靠在他的身上,什麼也不必担心。
我妈看了几眼,摔帘子进屋了。
我靠了一会儿,姜明轻轻拍我:“起来,看回来腿麻。”
我低声说:“姜明,我怕……”
“嗯?”
“晋元,他不会死吧?”
“不会的。”姜明的手指在我的头发裏穿过去:“有圣姑在,不会有事的。”
“但是……”我仰起头来:“我心裏没有底,圣姑说用那傀儡虫的法子也不见得就可以。月如虽然可以这样用,但那是月如中的毒易解,而且月如的身体底子也好,毕竟是练武的女孩子。但是晋元不一样,他长年积弱,那蛛毒又……”
“别再发愁了,圣姑也不是也在替你想办法麼?晋元现在虽然没有好转,但是也没有再恶化不是吗?”
我嗯了一声。
其实煎药,喂药,擦身,简单的推拿这些圣姑干妈手下的侍女都会做,但是,我愿意自己亲手做。
感觉……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只有这麼一点点。
我坐了一会儿,然後进屋裏去,替晋元翻个身。总一个姿势睡著,就是健康的身体也吃不消。
月如已经好很多,她自己已经会在睡眠中翻身,侍女给她喂汤喂药也比较好办。
看著晋元发了一会儿呆,我又到外屋来坐著。
姜明把棋谱翻的很快,纸页哗啦哗啦响。
“还真。”
“嗯?”我抬起头来。姜明把手裏的棋谱合起来放在桌上:“晚上,我们出去一趟。”
我有些意外,但是……也并不是太意外。
“去哪裏?”
姜明微笑:“去看看来日大劫,究竟在什麼样的地方等著我们呢。”
我有些怔忡的看著他。
沈稳的姜明,永远这麼自在,这麼悠闲自在。
这世上似乎没有可以难倒他的事情。
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笑著说:“嗯。”
圣姑一开始果然是在玩我的,她家中有男装,而且式样质料还都不错。
是圣姑的……咳,男朋友留在这裏的?
不然的话,就可能是姜明这种常留宿不给饭钱的霸王客人留下的了。
我在箱子裏翻翻找找,居然……
我的手慢慢抬起来,指尖上勾著一件衣裳。衣料普通,样式普通,这个……
可是这个东西出现在这裏,真叫人觉得世界大同啊。
圣姑家裏,居然有我们道士穿的道袍耶,你说这世界小不小?
而且看款式颜色,还和我们蜀山上的差不多呢。
“还真?好了吗?”
“啊,好了,马上好。”我把那件道袍一放,随手拿了旁边一件男装就穿起来。稍微有点长,可能这衣服原先的主人比我个子高一些。肥大些倒不怕,咱们古代衣服就是这点儿方便,腰间带子系紧点就成了,还算合身。
我原来用的那把剑早不知道丢哪裏去了,现在桌上放的这把,是我妈和圣姑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剑鞘古意森森,一看就是把有年头的宝剑了。
可是我拿著也不过是比划比划装个样子。
现在的我,跟剑……没什麼密切关切了。
我想了想,还是把剑带上了,挑帘子出来,姜明正坐在堂屋等我。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与过去常见的城市的夜晚不同。山野间的夜晚是静谧安详的,地上没有什麼光源,只有天上的星月闪耀著,因而显得格外明亮。山丘黑黔黔的起伏连绵。
姜明微微一笑:“好了?”
“嗯。”
“那走吧。”
我没问去哪儿,我们沈默的出了屋子,出了院子。圣姑门口布著一圈儿阵势,在山石间点缀著种著不同的药材。在夜晚,有些不知名的小花还开著,香气浓淡不同,被风吹著,紧一阵,松一阵,似有若无。
我觉得心裏软软的,一点不象以前出去的时候那样兴奋期待。
因为踏实,所以才这样放松,这样柔软下来。
姜明沈默的走在前面,我跟著他的脚印,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黄泉路口,走到奈何桥……走到世界的尽头去。
我和晋元错过了,但是,我和姜明终究握住了彼此的手。
错过……不是谁的错,只是,只是造化弄人。
我仰起头来,星星一闪一闪的,并不显得遥远,仿佛跳起来就可以摘一颗。
“姜明。”
“嗯?”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呢?”
他没有回答。
“若是真有,神为什麼要作弄世人,让所有人都沈沈浮浮,悲喜难分,被命运一次又一次的从幸福中抛到恐惧离乱裏面?”
姜明的声音很稳:“有没有神,我不知道。但是,我绝不会向这样的命运低下头去随波逐流。还真,今天就算全天下的人要我们分开,我也会牢牢抓著你的手。因为,我相信我的命运是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我默默在心裏在反复的想著他说的话。
一直觉得迷惘,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变故,有种巨大的无力感。好象置身在一场海啸中,对手太强大,无从抵抗,无法抵抗。山似的浪头打下来,你再强悍也免不了粉身碎骨。无论怎麼挣扎都是徒劳的,人,胜不了天。
但是,姜明却说……
绝不随波逐流。
就算粉身碎骨,只要坚持了自己所坚持的,又有什麼遗憾呢?
“你说的对……”我低声说。
“你看。”姜明停下来,指著高挂东山之巅的明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现在我们站在月下感慨,将来也会有人同样如此。我们的烦恼不过是沧海一粟,并不是天会塌下来。这样一想,就什麼事都会觉得轻松许多了。”
我站到他身旁,轻轻点头:“是。”
我看的不是明月,我看的是他。
当初在蜀山禁地初遇,我怎麼会想到会有今天呢?
那个落寞的人,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今天和我并肩站在一起,仰望夜空。
我轻轻的伸出手,握住他的。
姜明微微一笑,反握住我的手:“还真,你一直有勇气,迷惑谁都会有,然而乌云总不会遮住月亮。”
我含笑点头。
“去吧,会会让你担忧不已的魔头去。”他指尖轻旋,佩剑自动脱鞘而出,稳稳的停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