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咬了一口,过了半晌,摇了摇头:“没有。没什麽味道。”
我并不气馁:“但是这个感觉,和以前有不一样的是不是?”
他看著我,目光沈静:“还真,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只不过,我这并非病痛,也不是中了毒或是被下蛊……”
“那是怎麽一回事呢?”我挨近他:“要是你愿意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想出办法来的。”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倦,有些淡:“这……说起来真的很复杂。总之,当时我情形很不好,迫不得已,用感官当交换条件,换取了一股力量,以支撑生命。”
我想了想他说的话:“是和什麽人交换的呢?”
他摇头说:“不是人,是锁妖塔中的……”
“哦。”我点一下头:“还可以再换回麽?”
“恐怕……是没办法了。”
“怎麽?”
“因为那和我做交易的妖,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在塔中消没了,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嘎?”
他耐心解释:“塔中并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世界。外面看起来它不过是一座普通宝塔,方圆不过数丈。可是进入塔中,却是一个找不到边界的世界,一层层,一片片。这锁妖塔似乎是一道连接异界的门户,妖魔入塔之後,是永远也不可能逃逸的。”
“啊,”我惊叹:“真是……玄妙。那,那你平时的守塔,是守塔的哪里呢?”
“入塔的门户。”
“那里面,你去过?”
他点一下头:“曾有涉足,但未敢深入。”
我托著下巴。
用感官换力量?
“那个什麽妖,真的找不到了?”
“是,塔中也有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适应这环境的,就可以存活,不然就会慢慢的衰弱而死。它初入塔时,把千年的妖力交换给我,此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呵。
听起来就象个聊斋故事一样。
“他交换走你的感官做什麽用呢?”
姜明微笑,并不觉得我的问题冒犯他的隐私:“现在说起来也无妨了。它是一尊玉石雕像,日久成精。可是石头的雕像虽然有了精魂,能看到外物,却没有一丝感觉。它被镇入塔中,力量迟早也会消弥。是以愿意用力量来向我交换感官。我与它,算是各取所需。”
我望著他平静淡雅的容颜,永远那样温和的眼光,心中那种酸楚的感觉一点点扩大。
“姜……”
“不要难过。”他轻声说:“虽然付出的代价很大,但是能够活下来,和你相识相遇,能再看到大千山川,繁花胜锦,人生也不算虚度。更何况,我多拥有这麽多的时光,等於是赚到了。”
我忽然间想起一件重要之极的事情:“姜明,我有件事问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你问。”
我觉得心中不安之极,象是压著一块奇重无比的石头:“你,你已经活了多久?”
他望著我,声音很轻:“已近百年。”
我脑子里嗡一声响:“你的容颜却……”
“是,”他说:“是的,一直没有改变。”
可是我的时光却不是静止的!
从我第一次见他,到现在为止,我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
可是,姜明却还是初见时的样子,并没有一丝改变。
那,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若干年之後,我会慢慢变老,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姜明呢?
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种深切的了然,带著……我完全读得懂的悲悯。
我知道我没有猜错。
这一切,都是真的。
姜明轻轻握住我的手,温柔而坚定的,把我蜷握的手指一一摊开.
我的手象是结了冰,比他的体温还要显得凉.
“还真。”
他轻声喟叹:“我会一直陪著你。”
“多久呢?”
“一直,一直都在。”
我愣了一下,慢慢摇头:“不……”
人的一生多麽短暂,幼年懵懂,童年顽皮,少年青涩,青年冲动。真正成熟的时间不过那麽短,然後就开始衰老。
姜明。
我们原来只能在一起,这麽短的时间。
等我的肌体衰老,他却还是依然如故。
那时,我们如何相对?
“还真。”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手背上,带著微凉的温度:“我有十来种办法,可以让你不会衰老,但是,这样的生命,并不快乐。我自己已经如此,所以决不希望你也这样。人的一生有离合悲欢,世情令人老,然而若是不老,那麽只会更加的无奈。”
这是姜明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从前,我们从来不谈论这些。
心中隐隐的知道,可是却闪开眼,当这问题是不存在的。
而现在,却没有办法再回避。
我看著他,说不出话。
第一次这样鲜明的看到,我与他之间,隔著长长的,无法跨越的时间。
他的阅历,他的人生,他曾经的一切,他的精神世界……都离我无比的遥远。
“还真,别胡思乱想。”
我低下头,说不上来心中那是一种什麽味道。
酸苦的,微微的痛,慢慢扩张:“我没事。其实你对我一直很好,教导我剑法,这些时日都是你照顾保护我。其实……我也没那麽弱。”
“可是你,有许多心事。”
“谁没有心事呢?”
船身忽然轻轻震动,底下有人喊起来:“到岸啦,泊船啦!”
我有些机械的站起来向下看。
果然,船已经驶进了小小的码头,正在木头的长栈桥边上找位置停靠。
“还真。”
“还真!姜师兄!”月如妹妹推门冲进来,笑容明豔:“该下船啦!我刚才打听了下,表哥他们的船早到了半日,想这个时候应该早回到尚书府了。我们收拾收拾,我已经让人去雇车,等下我们直接去表哥家落脚。”
我打起精神:“木先呢?他回不回家?”
“他说先回家,整理一下,再和家里交代一声,再到表哥家来找我们。”林MM笑的毫无心机。
我一年就明白,木先个家夥铁定是还没有和她说身世。
他打算瞒到什麽时候啊。
“我们一起去住?这好吗?”我想了想:“我和师兄去住客栈吧,京城的客栈应该不少的。”
“开玩笑。”林MM不由分说:“你怎麽也学会这套了,别假客气。到了京城不住表哥家居然去住客栈?别说我不答应,表哥也不会同意的。”
我苦笑。
可是你又不是晋元,你怎麽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我想晋元现在不想见的人里面,我和月如绝对是可以排上第一第二位的。只不过不知道我和她,谁排最不受欢迎的首位。
“好啦,别发愣了,快走吧。”月如转头冲姜明说:“姜师兄,你最通情达理的,肯定不会说要去住什麽客栈是不是?”
姜明微微一笑,那淡然的样子显得有些遥远。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一瞬间好象他身周套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虽然大家都站著没有动,可是彼此间的距离却一下子拉远了。
木先下了船就和我们说再会,我看著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真不象个皇子。
林MM叫人雇的车已经来了,她目露凶光盯著我:“你敢跟我说个不去试试看?”
我看了一眼姜明,他唇边带著浅浅的笑意,似乎对什麽都无所谓。
“去去去。”我说:“怕了你行不行?别再瞪我了大姐。”
月如一笑:“这还差不多。”
林MM心情显然好的不得了,一路上都眼睛闪亮,眉飞色舞。
“我可有好几年没来京城了。上次来还是爹带我来的,也是住在姨丈家里。那会儿表哥在书院念书,跟个小呆子一样,跟我说一句话,脸要红三回,总是结结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