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送我入泥潭,再使人拉我出泥潭,的确有其目的在。
李士元见我陷入深思之中,以为我想出了什么,便问道:“娘娘若想起什么,请随时告诉老臣,老臣也好综合分析。”
我思绪万千,最后却只淡淡地想,原是如此,夏侯辰原就是如此的人,这才是我认识的皇上。
李士元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道:“娘娘,天气虽寒,但希望尚在,娘娘不必如此悲观的。”
我脸上竟显出了悲观的模样吗?不应如此才是。应是理所当然,把夏侯辰所做的一切皆视为理所当然才是!没有期望,哪来的希望!我不知不觉对夏侯辰也有了期望吗?
我暗暗冷笑,却对李士元道:“李大人,本妃实想不出当晚还发生了什么了。本妃所知的一切都转告给了大人,只希望李大人能尽快查明真相,还本妃一个清白。”
李士元双眼朝我一扫,忽而笑道:“老臣既领了圣旨,便会竭尽全力查清此案真相。其实此案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便不简单,说娘娘有罪也可,无罪也行,全看某些人怎么操作,可要找出确实的证据,却是难。”
他的一番话倒说出了我早已明白的真相。这件案子,其实操作全在审案的人手里,如皇后审案,我便有罪。但是,朝局以利为先,我怎么会不明白推我出去,才是此案最大的利益所在?
李士元一双不大的眼睛偶尔望我一下,却仿若能看穿我的五脏六腑。我忽生一计,便道:“李大人,本妃与皇后一向交情深厚,可逢此大难,又是皇后审过本妃的案子,本妃倒想问问皇后,她从何而得的证据,可将本妃送入宗人府?本妃遭此大难,痛彻心扉,一直没有机会问皇后。李大人可否向皇上请求一二,让本妃见见皇后,或许对本案有帮助?”
如果用其他途径不能与皇后相见,那我便光明正大地请求皇上恩准我与她见面。皇后并非涉案之人,只是审案人罢了,想来他不会不准许罢?
李士元脸上未露奇色,仿佛我所求的理所当然似的,想了一想道:“也好。此案就此僵住了,老臣也没有更多更确切的证据帮娘娘,也许娘娘可自寻出路。”
不知道为何,我总感觉他说“出路”二字的时候,特别的意味深长,可仔细观察他的脸,却看不出什么。
看来不但宫中是一个可以让人迅速成长,成为一个演戏能手的地方,官场也是。
李士元官阶虽不高,但他的锐利与敏捷却不下任何人。
果然,不知道李士元怎么同皇上商量的,翌日刚梳洗完,我便听见女狱吏急急地跑了过来,向我道:“娘娘,宫里传了话下来,皇后娘娘的凤驾直往宗人府来,说是奉了圣旨来看娘娘。”
我应了一声,道:“屋内火炉够多的了,现在天既已放晴,便收了两个吧。皇后娘娘长裙逶地,别烧着了才好。”
女狱吏感叹,“娘娘思虑当真周密,无论巨细都帮人想得清楚。”
我望了她一眼,心想这个看起来粗鄙的女人其实却心细如发。
她叫人搬了两个炉子出去,屋子里便空旷了很多,恢复了夏侯辰来之前的模样。
过了晌午,吃过中饭之后,时凤芹才前呼后拥而来。由于还尚在热孝之中,她如皇上一般全身素白,头顶未戴珠钗,其身边服侍的人也一样,显出如大雪飘飞般的惨白。
与前不同,她不能与我单独谈话,看来她也不敢屏退身边之人,总有人跟着。见她如此,我便知道她对夏侯辰有一种天然的惧怕,又或是因生情而不愿忤逆?
我向她行礼之后,她便叫人开门,进了我这铁笼子,脸上表情亲切,一进来就拉了我的手,“妹妹辛苦了,瞧这屋里冻得。牢内湿气隆重,妹妹要保重身体才是。”
我想,她这次来倒进了一大步。上次来的时候,她连我这屋都不愿意进,只肯在铁栏之外和我谈话,现如今又是进屋,又是拉手的,自是做给旁人看的。
我便笑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狱头对我甚好,平日里也有火炉供应。臣妾皮糙肉厚的,倒不觉得辛苦。”
我不动声色地把一个小棉团塞入她的手中,她一怔,忙接了,手一缩,放入衣袖之中。这一切皆进行得无声无息,连站在近旁的女狱吏都未曾发现。我想,在对这件案子上,皇后与皇上产生了分歧,但到底她是一国之母,出去之时,没有人敢搜她的身吧。
皇后满脸悔意,“妹妹,都怪本宫糊涂,初闻妹妹之事,又急又痛,以为妹妹犯下大罪,心慌急乱之下,便做了判断。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本宫一向与妹妹交好,所以才会如此。妹妹你不会怪本宫吧?”
我反握了她的手,“臣妾怎么敢怪姐姐。臣妾突遭横祸,只期望别连累了姐姐才是,又岂敢再求多想?”
皇后便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的住处,摸了摸我所盖的棉被,皱眉道:“上次本宫来探妹妹,叮嘱了司制房送来足斤足两的棉被,怎么这棉被却是这般薄?”
棉被本不薄,但皇后要在众人面前演戏,我也只得陪着她,便劝道:“皇后娘娘,臣妾得娘娘的照顾,在牢狱之中尚得丝被可盖,丝棉袄可穿,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司制房送东西过来并不曾有丝毫怠慢,按制,臣妾理应得此。”
皇后这才罢手,叫了跪下请罪的女狱吏起身,又细细地叮嘱她要好生地照顾我,不得偷懒等等。女狱吏自是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她这才罢了。
我见包括狱吏在内的其他人等,脸上皆露钦佩之色,便知道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是一位端庄和蔼、可信服天下的好皇后,只因受了某些人蒙蔽,急怒攻心之下,才将我送入了宗人府。
而对于我来说,要传递的消息已然传递给她,至于她怎么去做,那便是她的事。只期望她不像宁惜文一般,到头来一遇上夏侯辰,便如一摊乱泥般扶不上墙了。
如此大好的机会,我从未放弃过希望。虽然夏侯辰横插了一脚,让我的计划困难重重,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我都想试上一试。
第二十八章 牢狱襟袖冷 亲人却带暖
皇后探过我之后,李士元第二天便又过来了。自是有人向他通报当日的情景,可能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又来打探我的口风。我自是滴水不漏,只向他请求,能否见我娘亲一面。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与人相见,他也没有不耐烦,倒是又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既然查到大娘并不是我的亲娘,自然知道我娘亲住在哪里,用不着我告诉他地址。想来他对此案一头雾水,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便也想从其他地方下手。皇后那里得不到什么消息,我的家人那里总能得到一点儿消息的。
第二天,女狱吏便走来告诉我:“娘娘,您的娘亲来看您了。”
我整了整衣服,向她一笑,道:“除了书信往来,本妃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娘亲了。你帮我看看,本妃妆容可还周正?”
她便望了望我,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感慨道:“娘娘虽除却了钗环,不施脂粉,可依旧有一股夺人的神韵。奴婢在牢狱做事多年,从前朝到本朝,见了不少因罪下狱的妃嫔。说实在话,娘娘品级虽不算高,但那种处变不惊的气度奴婢却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
我便整了整未用钗环梳起的长发,道:“你倒是会说话。”
“奴婢知道娘娘不信,认为奴婢所说乃恭维之言,但奴婢却不是会恭维人的。见了娘娘,感触良多,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心想这狱吏挺识趣,我又何必扫她的兴,便微露高兴之色,“如此说来,娘亲见了我,不会太过伤心难过吧?”
狱吏叹道:“但凡做娘的见自己的子女身处牢狱,哪有不伤心流泪的。娘娘妆容再好,你的娘亲恐怕也露不出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