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很大声地说:“哦,你让我告诉姓柳的,你操他祖宗十八代是吧?”
柳露站起来,回身扫了眼,礼母似是又失去了知觉,柳露回到她身边,探她鼻息,还有气,他又摸了摸礼母的额头,她身上很烫,想必是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烧。柳露才仰起头想和胡凤蓝说些什么,一口口水猝不及防飞到了他脸上,随之而来的是礼母有气无力地谩骂:“臭不要脸的贱人,和他妈的老贱人一个德行,一家子贱人!卖屁股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骂完,人又失去了意识。
胡凤蓝捶墙大笑,指着柳露的鼻子说:“笑死我算了,这女人鬼门关前晃荡了半天,最忘不了的一个是自己儿子,一个是你!哈哈哈哈。“她笑到飙泪,柳露一擦脸,和她说:“她人已经很不清醒了,必须送医院,一个小时之内一定要送医院。”
他还道:“附近半小时车程有个卫生所,你先送她去那里可以吗?我发誓我一定让你和朱万全团聚。”
胡凤蓝用脚尖把礼母顶开,粗着喉咙说:“我现在就炸死她,你谁也救不了。”
柳露低下头,脱下衣服给礼母擦脸和手,胡凤蓝鄙夷地看着他:“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要是她,连和你呼吸一个地方的空气都觉得恶心。”
她又问柳露:“欸,她说的老贱人是谁?你妈啊?她男人搞了你妈又搞你?你们这故事法治在线知道吗?你要是缺钱,投稿去《知音》也可以啊。”
柳露将礼母打横抱起,没看她,更不搭腔,只说:“我带你去卡车那里。”
胡凤蓝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扇绿木门。阳光正好,天气正晴朗,斑马和狮子懒洋洋地享受着日光浴,蟒蛇躲在树荫里,似是对现有的处境强烈不满,盘成一团,冲柳露嘶嘶地吐芯子。猴子见到柳露反应最大,激动地在假山假树上爬上爬下,抓耳挠腮,把笼子摇得乱响。
“嘘!别吵!”胡凤蓝一声令下,猴子安静了几秒,随后闹得更起劲,胡凤蓝暴躁地举起拳头冲它挥舞,比划着要揍它。那猴子不买她的账,捞起两颗果核就往她身上扔,胡凤蓝彻底被它激怒,比着手枪冲到了它面前,作势要开枪,猴子似人,看到枪立马退缩了,三两下窜远了,躲在笼子一角,睁着水汪汪的圆眼睛瑟瑟发抖。胡凤蓝得意地笑,还拽了把柳露,说:“怪聪明的,知道这只黑眼睛的怪兽能要它的命,识时务。”
柳露看看手枪,点了点头。他把礼母放在一张单人床上,走去推开了狮子牢笼旁的一扇门,这门外就是一条河。他道:“车就在外面。”
胡凤蓝摩拳擦掌,难掩澎湃的心绪,柳露让开一个位置,道:“你先出去。”
胡凤蓝用枪对着他,眉毛飞起:“干吗?打什么主意?”
柳露朝床头柜努努下巴:“我想抽根烟。”
胡凤蓝一怔,倒推着走到床头柜边上,那柜子上只摆了一本书,一只闹钟。她拉开第一格抽屉,里面的东西也很少,只有一包香烟和一只打火机。
胡凤蓝摸出香烟和打火机,她抖出一根烟,擦起打火机,火苗烧到香烟,胡凤蓝深吸一口,捏住烟,把它递了出去。
柳露伸手接过烟,胡凤蓝推开他的头,拽出挂在自己脖子上,被她藏进衣服里的遥控器,在柳露面前摇来晃去:“你想偷这个?”
柳露往后退,背靠门框抽烟。风吹动他的头发,身上单薄的衣衫,干在手臂上,脸上的血迹。他先是看外面,指了个大致的方向,说:“卡车就在那里。”
胡凤蓝走了过来,她也点了根烟。两人离得有些近,从鼻子里喷出的烟混在了一起。柳露说:“还有些之前留下来的烟花,我用木板和这些烟花在后面搭一个隔间出来,你和她躲进去。然后我把它们。”
他看进来,一掠而过:“把它们运上去。”
“你搬得动这些笼子?”
“有工具,别担心,以前马戏团常常需要带它们出去表演。”
胡凤蓝抽了半支烟就没耐性了,推着柳露催他干活。柳露看她,明晃晃的日光下,胡凤蓝的脸黄得可怕,近乎黄疸病人,她的眉毛稀疏,眼袋严重,鼻子和脸颊上净是雀斑,额头上几缕枯草似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像极了某种甲虫的触角。
甲虫探寻着,摸索着,找寻着食物,找寻着回家的路。
胡凤蓝张大了嘴,丰厚的嘴唇像耳际咧开,甲虫的形象在瞬间崩塌,被蛤蟆的幻影取而代之,蛤蟆叫了声,说出一句人话:“你上次见礼朗是什么时候?”
柳露摇头:“不记得了,太久了。”
“也对,你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他的电话号码了。”胡凤蓝踹他屁股,柳露撞在了卡车车门上。
“你个屁精该不会连这女人最后的救命稻草都想祸害吧?”
柳露摇头,他揉揉眼睛,扔掉了香烟。烟太烈,熏到了眼睛。他打开车门,试着发动汽车。胡凤蓝也没闲着,她去把礼母从屋里拖了出来,碎碎念说:“死八婆,这么沉,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儿子啦!礼朗,我说,你等一会儿就能见到礼朗了!”边说她边开怀大笑:“我也能见到阿全咯!”
她吹起口哨,哼起歌,风很大,她的声音飞得很高,很远。
柳露探着脑袋看她。
他记得这首歌,十年前的流行歌曲,他听过,但不喜欢。
他喜欢的是听不懂的粤语歌,歌手唱完,有人讲解,告诉他,有一天,他会遇到他。三分钟后,他就要来找到他。
柳露发动汽车,音乐卡带自动播放。
“有一天……”
有一天发生了什么,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人来告诉他了。
第六章
DAY -3280
10:00AM
1.
礼朗紧急刹车,人往前一冲,好不容易找回了重心,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两脚跺在地上,忙不迭一步步往回倒退,他把耳机扯掉了挂在脖子上,转过身和路边的人说话。
他试图搭讪的是一个少年人,身形单薄,咬着吸管喝牛奶。他穿校服,却没拿书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脚上在玩一颗小石子,从左脚踢到右脚,又从右脚踢到左脚,他垂着头,抿一抿嘴唇,哧哧地吸吸管。
“同学,喂,同学!”
礼朗笑眯眯地停在人行道旁,歪着脑袋看的他的脸,冲他挥手:“Hello,你好吗同学?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少年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把石子踢进花坛,转过身走开了。礼朗赶忙把自行车龙头换了个方向,推着车跟在他身后喊:“同学,你等等啊,我问个路,你知道明容高级中学怎么走吗?你穿的是明容的校服吧?”
少年人往身后一指:“一直走,下个红绿灯右转,就到了。”
他的语速飞快,声音很轻,略微带着点鼻音。因为头发剪得很短的缘故,他的耳朵暴露在了空气中,阳光正灿烂,他那一圈耳廓透出了点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