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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rcus...Circus!!!(5)

“我先走了。”华叔在桌上留下张百元大钞,“你也回家休息吧。”

礼朗摇头,吹开了点桌上边缘的花生衣,说:“我回医院去,整理下我妈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抬起头,一双疲惫的眼睛与另一双疲惫的眼睛交汇,礼朗先笑,明朗大方:“您也保重。”

华叔的喉结上下滚动,然而欲言又止,他拍了两下礼朗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他安慰他说:“别想太多,你妈会找到的,她会回来的,你放心。”

礼朗的手放到了桌面下,手掌心在裤子上来回摩擦,最后紧握住膝盖,十根修长手指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因为手指用力的缘故,他的五官不由紧绷,但他保持着很淡很轻的微笑,说:“我知道,她会没事的,人丢不了,不会丢的,我会找到她。”

“我知道。”他重复了一遍。

华叔走后,礼朗还坐着,待到饭馆里另外那桌年轻人也离开了,他用手机镜头对准了桌上的小碟,拍了一张照。那碟子里花生壳是花生壳,花生衣是花生衣,没吃完的花生米是花生米,三个类别,泾渭分明。

这张照片排在一些花的照片前面。

是春天了,柳树发芽,杏花先开,紫薇桃花接连绽放,海棠晚樱杜鹃逐一张开怀抱的春天了。

礼朗来回翻阅手机里的相片,他发现,有一种花,他不清楚它的名字,盛开时压在枝头,如同粉白的棉花团,花落时,好比绉纱烂纸,堆在马路边,任人随意践踏。

手机里还有一些动物的照片,都是近期拍就,有的被调成了黑白色,有的没做任何修饰。

一条蟒蛇懒洋洋地盘在一棵枯木上,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狮子透过铁笼与镜头对视,一匹斑马下半身浸泡在河里。还有一只猴子,正在握一个人的右手。

那只手很白,皮肤对它来说仿佛是一层透明雨衣,轻轻罩在它的血管脉络之上,轻轻拥住它。

“买单。”礼朗说,伙计懒散地拖着步子过来,握着自己的手机看得很起劲。礼朗瞄了眼,那伙计在看的是个视频,画面的清晰度和声音的质量都不是很高,昏昏暗暗的屏幕上,模糊地能看到坐着一个男人。算钱的伙计注意到礼朗的眼神,拱拱他,说了句:“看了没?最新的视频!绑架小丑那女的说要搞爆炸!”

礼朗收回眼神,拿了找零,又坐了好久,直到小腿发麻,几乎失去知觉,他才起身。

2.

胡凤蓝把相机收了起来,她用电磁炉烧热水,从扔在地上的皮包里翻出一袋泡面,拆开包装袋,不等水开,就把面饼扔了进去。煮面时,她总是反酸嗝,有两次,按住胸口弯腰干呕,可最后什除了几口唾沫,什么都没吐出来。她点了根烟,用鞋底蹍开地上的唾沫。

“妈的。”她抖着腿骂娘,手指间夹着的香烟跟着抖落几片烟灰,飘进了面汤里。

“他妈的,老三个狗逼,让小弟顶上来,自己拖家带口跑了,操,狗逼,没义气。”胡凤蓝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好一阵,烟抽去半根,关了开关,抓着煮面的锅转过身去,把锅摔到桌上。桌子是四方形的木桌,她站在一边,柳露就在她的正对面。一些汤汁溅到了柳露脸上,他下意识做了个避开的动作。胡凤蓝走过去把他的脑袋掰正了,朝向那锅面条,道:“吃。”

柳露说:“我手没法动。”

胡凤蓝道:“谁说要用到手的?”

她把面锅倾斜出一个角度,让柳露把脑袋挨过去,嘴巴碰着锅子自己吸面条。她抽烟,俯视着柳露的头顶心,他的头发黑亮,在微弱的光芒下还能发出乌润的光泽,实属罕见。胡凤蓝说:“用的什么洗发水?”

柳露闷声回话:“用肥皂洗的。”

“操。”胡凤蓝不快,把柳露的脑袋摁进面锅里,柳露肩膀一缩,挣扎着探到外面透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两根面条从他的鼻孔里喷了出来。

胡凤蓝指着他哈哈大笑,柳露现在的样子狼狈极了,嘴唇微肿,下巴上和衣领上全是红橙色的汤渍,还有几粒干巴巴的胡萝卜丁粘在他的脖子上。他又白净,又脏。

“你会不会吃面?”胡凤蓝笑痛快了后,脸又板起来,气愤地踹柳露,把椅子拉过来,坐在他边上,手举面锅呼噜呼噜转眼间就把剩下的面条吃了个干净。

“你……”柳露看她,小心翼翼地,近乎鬼鬼祟祟地问,“六个月了吧?”

胡凤蓝单手持锅,大口喝汤,打出个饱嗝后,眼神飞去一刀,直剜柳露,道:“八个月。”

柳露的眼睛大了一圈,结巴着说:“八……八个月?八个月……那是快生了吧?”

“关你屁事。”胡凤蓝视线往下,扫过他胸前,道,“你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身上的炸药包吧。”

柳露吞咽口水,想了会儿说:“无论如何,你都会把我杀了的对吧?”

胡凤蓝挑眉,把锅甩回桌上,叉开腿大喇喇地坐着,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她轻柔地顺时针抚摩着自己的孕肚。

“你杀过人吗?”胡凤蓝把香烟屁股丢到地上,一脚踩上去,“我杀过,今天,我杀了一个女人,我以前的同事,今天我还死了四个干弟弟,其中一个是因为替我挡子弹送的命。”

她的手还在腹上转动,好似要转出一个漩涡。

“我的男人在牢里,被判了死刑,我怀着他的孩子。”

“你问我会不会杀了你,我告诉你,会,我百分之一百要杀了你,问题在于是只杀你一个,还是把你扔进人堆,杀他个百十来个。”

柳露听得很认真,眼都不眨一下,他说:“你刚才录像的时候不是已经作出决定了吗。”

胡凤蓝喝水,她出了许多汗,柳露也流失了许多水分,嘴唇干裂,睫毛上挂着汗珠,恍恍惚惚地喘着气。胡凤蓝眼皮半耷拉着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欠了很多债?”

柳露先是疑惑,接着才缓慢地摇头,胡凤蓝冷笑:“那你就是想自杀。”

柳露含着下巴,更懵懂了:“为什么突然讨论我的事。”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一点想要逃跑的意思也没有,录视频的时候也不趁机求救,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你却什么都不透露,你还说你不是想寻死。”

柳露立即说:“你这是悖论。”

“悖论?”

“你带我来这里的时候,你让我知道我的位置,我们在哪里,你就是在告诉我,你不会让我活命,就算我透露出自己的位置,我喊救命,警察会比你枪里的子弹更快吗?”柳露说,凝神望住胡凤蓝“我不信。”

地下室里泛起阵阵恶臭,汗臭,尿臭,腐臭互相夹杂,互相混淆,胡凤蓝的眼睛被熏得有些睁不开了,黯淡朦胧的视界里她唯能看到柳露黑得发亮的头发,白得反光的皮肤。

胡凤蓝揉开眼睛,仔细端详柳露。

柳露紧靠着椅背,坐姿笔直,面汤留下的污渍干在了他的脸上,他像是突然多出了一块胎记,但他的脸还是好看的。他的五官非常精致,睫毛很长,显得眼睛大而有神,而他的双目又总是饱含水光,他不动声色便可以温情脉脉。他的漂亮使得那落在他下半张脸上的油污都摇身一变,化身成一轮夕阳,暖调的光辉散播开来,他叫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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