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凤蓝不由说:“你长得很好看。”
柳露低下了头。胡凤蓝问他:“你想拿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
“下午你问我能不能从面包车上拿一样东西。”
柳露说:“外套,我怕冷,春天晚上冷。”
胡凤蓝踢他,柳露不说话了。胡凤蓝霍地起来,她这下精神抖擞了,冲过去就是两个耳光招呼柳露。
“你找死是吧?”
柳露的头像拨浪鼓,左右乱摆,他坚持说:“真的是外套,我骗你干什么?我以为你要带我去山上把我埋了,我很怕冷。”
胡凤蓝喘着粗气停了手,她按住柳露的胸膛,把他脖子上那根红绳扯了下来。
“碍眼!”胡凤蓝呸了声,那红绳却只是根红色的绳子,没有挂坠,没有吊饰,是一根朴素简单,由几股红棉线攒成的红绳子,连接处原是打了个死结,棉线脆弱,被胡凤蓝一扯就断了。她攥着这根红绳斜眼看柳露,他的漂亮脸蛋因为殴打而浮肿,嘴角擦破了,流了点血。他的目光却还是静谧,且充满柔情的,他口吻生硬地说:“我死后,能把这根绳子留给我吗?”
“女朋友送给你的?”胡凤蓝露出了不怀好意地笑。柳露不响,舔了舔嘴角。
血珠在他嘴边开出了红色的小花。他吃掉了那朵花。
胡凤蓝僵了瞬,她走去一张皮沙发上躺下。她的枪就放在沙发上,她把手枪搁在大腿上,手臂靠着自己的肚子,枪口瞄准柳露。
“喂,小丑,你说你爸妈都不在了,你是孤儿啊?”
“为什么非得讨论我的事情……”柳露不情不愿。
胡凤蓝的手腕径自跳动了下,她低头看,是孩子的胎动。胡凤蓝再看柳露时,她忽而觉得他离她好远,有十八年,二十年那么远。
“你多大了?”她问,眼角湿润了。
“二十六。”
“你妈妈,你还记得她吗?”胡凤蓝起了幻觉,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幻觉。地下室里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冒出三口泉眼,无端涌出滚烫的鲜血的,她清楚自己的幻视。血海泛滥,一个孩子在海上漂浮。这孩子是冰蓝色的。连柳露都在这片海洋上飘荡,他脱掉了挂满炸药的马甲,他像一艇竹筏,坚韧又茫然,随波逐流。
柳露低垂眼眸,胡凤蓝哽咽了,她说:“那你爸爸呢,你记得他吗?”
柳露抬起眼睛:“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杀过人吗?”
胡凤蓝牵动缠绕在手上的红绳,她感觉柳露似是被她拉近了些。她又扯了扯。她想起春天里,大人会带着孩子去放风筝,风筝飞得好高,风筝线很细,容易隐没在尘间万物里,可放风筝的人轻轻拉扯,那风筝就会回来。
胡凤蓝睡着了。
3.
柳露看镜头,单反相机的镜头像一颗硕大的鱼眼睛,很大,很空虚,死气沉沉地反射出半圈润洁的光环。他还看到站在三脚架后面对着相机唠叨咒骂的胡凤蓝。
这个日本牌子的相机,在广告词里常被用来记录感动。
胡凤蓝把头发绑成了马尾辫,她的头发稀少,干枯,染成了亚麻色,彼时看出去,仿佛一捆稻草在她脑袋后头摇来晃去。
“你一句话都不准讲,听到没有?”胡凤蓝发话,对柳露指指自己的枪,凶神恶煞。柳露点了点头,胡凤蓝似是不放心,随手抓了条毛巾堵住了他的嘴。
毛巾满是疮孔,破烂不堪,透着股血腥味,柳露的舌头不得已碰到了毛巾表面,他吃到汽油了,味道刺激,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胡凤蓝看看他,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又把毛巾从他嘴里抽了出来。她往嘴里塞了些饼干,拿着毛巾缓步走到一张沙发边,她把枪放下了。柳露的眼神追随着她,他看到胡凤蓝从沙发下面抽了个塑料盆出来,往里面倒了好几瓶矿泉水,接着,一手撑住沙发,另外一只手紧贴着自己的后臀,以极缓慢,谨慎,极扭曲的姿态弯下膝盖蹲在了地上。她叹气,在塑料盆里搓洗毛巾。汗水从她的额头漫延到她的鼻尖,汗水还顺着她的鬓角流入她的脖子。
她很容易出汗,容易饿,容易乱发脾气,容易乱出主意。
柳露还出神地看着她,这时,胡凤蓝抬起胳膊,用袖子往脸上磨蹭两下,对他竖起一根中指。
“看个屁!”
“我警告你!录像的时候,你要是敢说一个字!我他妈的……”
柳露说:“你说过一遍了,我不会说话的。”
他还补充了句:“我发誓。”
胡凤蓝把毛巾扔进脸盆,人靠在沙发扶手上,两手抓着皮坐垫好不容易坐到了沙发上,她低头:“誓言是狗屁!”
柳露嘴唇微启,但没出声。胡凤蓝恰巧捕捉到了他的这丝异样,恶狠狠问:“你想接什么?”
柳露摇头,肩膀稍稍耸起,又松懈下来。
“操。”胡凤蓝站起来,她对柳露比了个划开脖子的动作,威胁说:“别乱动!”
柳露像应声虫,她说什么,只管答应。胡凤蓝把捆在他身上的链条解开了,链条沉重,表面锈迹斑斑,不光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几道褐色的印迹,连柳露都被弄了一身的铁锈味。然后,胡凤蓝将柳露左手和椅子铐在一起的手铐也解开了,她一再重申:“别乱动。”
她有枪。
柳露知道她的潜台词。
她会杀人。
她能杀人。
她将柳露的左手穿过一件马甲的左面袖管,之后,再次将他的左手和椅子锁在一起,柳露顺从地听凭她摆布,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孕妇給他穿上了一件挂满土炸药的马甲。
“你要是敢乱动,我马上引爆!”胡凤蓝说,“这是老六的手艺,这里有个电子控件,我有个遥控器,可以远程遥控!”
柳露听着,没有任何问题,不问任何事情。
“妈的。”胡凤蓝推了下柳露的脑袋,把他的头发弄乱了。
马甲准备好之后,胡凤蓝开始用相机录像。
“这个人质身上现在捆着三公斤的炸药,二十四小时后我会带他去一个地方,具体地址我会另行通知你们,我要在那个地方用他交换朱万全,你们听好了,要是我引爆炸弹,死的不光是他一个人,绝对不止他一个。”
胡凤蓝没有其他的要求,她没有要逃跑用的交通工具,没有要钱,她只要自己的男人。
录像没费多少时间就结束了,柳露如约,全程都保持沉默,安安静静。胡凤蓝对录制却不是很满意,朝柳露发了通脾气。
“你他妈是死人啊?哭一哭都不会?妈的!”
“让你闭嘴你他妈就闭嘴,怂逼,枪他妈的我都没拿,你是哑巴?救命都不会喊,女朋友该有吧?!我现在就告诉你!刚才那就是她见你的最后一面!后悔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妈的。”
胡凤蓝骂骂咧咧地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还朝柳露吐了两口口水,她抱着相机去电脑前忙活了。
柳露问她:“你是不是怕别人误会我们是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