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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rcus...Circus!!!(8)

他看到一个男孩儿的照片了,大约是男孩儿六岁的时候拍的吧,相片纸已经发黄,男孩儿的两腮上涂了两抹红胭脂,猴子屁股似的,身上穿的是米老鼠的衣服,他大笑,门牙缺了一颗。另一张照片,是到了男孩儿十六岁的时候了,他穿上了短袖的白衬衣,天蓝色的牛仔裤,眉眼没有太大的变化,缺损的门牙长了出来,能看出来牙齿很整齐。他站在湖边,身后是一座欧洲古堡,一片绿茵。他单脚踩在一块大石头上,手上拿着面风筝。他在笑,迎面向光,眼睛因为光的刺激而些微眯缝,他昂首挺胸,如同即将出征一般。

礼朗十六岁,他还没有来到这座城市。

他在伦敦,从草地上捡起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柳露,”礼朗能完整地说出这个名字了,他喃喃低语,“他十六岁的时候……”

他哽住,张开嘴。

“你说什么?”华叔焦急询问,“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礼朗抓紧膝盖,说:“想起来我妈一直说柳露十六岁的时候遇到我爸的事情。”

华叔静默,呼吸都是一滞,礼朗捏捏眉心,问道:“视频……是不是和之前一样在网上发布的?还是已经被你们删除了?”

“你来局里一趟吧。”华叔说。

“好的,我马上就过来。”

礼朗挂了电话,他的手机屏幕亮了,画面定格在一帧模糊的视频上。大片大片的马赛克腐蚀着灰黄的背景,一个人,看不清是男是女,坐在画面中央。礼朗看着,看着看着,他就闭上了眼睛。他不肯松开手机,也不肯放开相簿。

他想起柳露的一些事情了,他知道的一些事。

柳露十六岁,头发剪得短短的,个字很高,常穿一身藏青色校服。夏天时,他不扣外套的纽扣,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衬衣,蓝格纹领带。冬天时,他扭紧纽扣,脖子上系一条驼色围巾。他不背书包,放学后手里只拿一本随堂笔记,轻便潇洒,迥异于同校的其他男生女生。

一个冬天的日子,裹紧了外套,系紧了围巾,没有戴手套的柳露在公交站台等车。

有人开车从站前经过,把车停下,摇下车窗,暖气从车里面吹出来,这个人和柳露说话。

同学,你知道阳春路怎么走吗?

我去看电影,多了一张电影票,你有兴趣吗?

我姓礼。礼物的礼。

外面很冷啊。

柳露足够聪明,成绩足够优秀,但他没能去读大学,他连高中都没毕业。他十六岁的时候,双手被冻得通红,他遇到了一个年长他许多,对一切都胸有成竹的男人。

礼朗作了好几个深呼吸,他站起来,拖着身躯往前走。

他来到人民公园里的儿童游乐场前,时间尚早,游乐场还没开始营业,彩色木马呆滞地望着一片草丛,摩天轮僵硬地停在空中,甲虫飞车躲藏在一片闪闪发光的桦树林里。

礼朗走到游乐场前设置的两排储物柜前,这两排排列齐整的柜子一排用的是时新的电子密码锁,另一排还在用老式的挂锁,新式储物柜前有两个老人在摆弄渔具。礼朗从钱包里翻出来一把小钥匙,打开了一格储物柜上的小铁锁。

他伸手进去摸索了阵,又盯着看,他什么都没摸到,柜子里铺满了浓墨一样的黑色。

礼朗从相簿里抽出了一张六岁男孩儿的相片,他看了看,放进柜子里,轻拍了几下,听到敲击的咚咚响声,他靠过去,把手放在了嘴边。

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弯着腰与那空空如也的黑暗对视了数秒,他走开了。

在去找华叔的路上,礼朗接到了电话,华叔兴奋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掌握了胡凤蓝的巢穴,特警已经出发了!

“不要担心!你妈一定没事!”

礼朗靠在车窗边,出租车司机在听戏曲电台,他听不懂,他把手机放在了腿上,竖起耳朵认真听。他勉强听到一句唱的是,“把这滥杀无辜的贼人拿下!”

他伸出手抓了一把风。

2.

胡凤蓝拿着相机反复看视频,四方形的显示屏里正在上演一出悍匪大肚婆利用人质威逼警方就范的戏码,还是第二出。

这一次,悍匪大肚婆携两名人质登台。第一位人质想必已是万众瞩目的舆论新焦点,毕竟他有这种潜质,尤其是在他还卸掉了小丑妆容后,显露出了出众的容貌。视频里,他穿着汗湿的衣服,搭配一件挂满炸药,土里土气的黄色马甲,顶着一头乱发坐在画面一角。

“喂,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成了网络红人了?”胡凤蓝问柳露,她放松地分开两腿斜倚在一面墙壁上。

会不会有个邻居跳出来说这个小丑温和善良,从不和人起争执,尔后,一个旧同学评论说他嚣张跋扈,刻薄冷漠,有几个路人甲乙丙丁说,哎呀,我在地铁站见过他,啊,我的孩子还拿过他送的气球,这个小丑好会用气球折小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被列为违禁的视频不断被删除,又不断被上传,评论里总是有很多人給“有没有人觉得这个人质很好看的?”点赞。

胡凤蓝翻起眼皮,柳露被捆在一根立柱上,双手向后,绞缠在一起,手腕被一根塑料束带缚紧了。他在急促地呼吸,牢牢盯紧胡凤蓝,他眼里的两潭春水骤然干涸了,露出沉落在湖底的冰冷石块,这石块反出星点冷光,玄铁一般。柳露说:“你放了她,人质只需要一个不是吗?事情没必要搞那么复杂,你抓在手里的人越多,你的破绽也越多你知道吗?只要调查这个女的怎么走失的,从哪里走失的,警察会顺藤摸瓜找过来的!”

胡凤蓝将相机稍放下,相机沉甸甸的,举久了,她的手发酸。她轻笑:“你怎么突然话这么多。”她忽而是领悟到什么,眼珠滴溜溜打了个转,从柳露身上转移到了绑在不远处另外一根立柱上的女人。

这女人已过中年,身形干瘪,套在身上的病号服从右肩滑开了,她只有一只脚上穿着鞋子,还是只拖鞋。至于她的年龄,胡凤蓝猜不准,她华发满头,脸蛋却保养得不错,额头和颧骨上的肌肉饱满,皮肤细腻,唯有鼻梁上散着几颗色斑,但她眼角的鱼尾纹和眼袋非常重,像是几天都没阖眼了,眼里有血丝,看什么都充满恨意。她尤其恨柳露,柳露一说话,她就嗯嗯啊啊地呼喊,瞪着他用脚乱踢飞踹,尽管两根立柱之间靠得很近,但是女人身材并不高挑,腿长有限,她那两只有力的,饱含愤怒的双脚最远就只能够到柳露的裤腿。可她不放弃,就是要踢柳露,每一下都踢得十分用力,人还在使劲挣扎,肩膀一左一右贴着立柱拼命扭曲自己的身体。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柳露扭过头,不去看女人。一点空气的流动吹起他的几缕头发。胡凤蓝往前走了几步,对柳露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女人是走失的?你到底和她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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