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戏子(21)+番外
孔孝儒听罢没有动怒,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我揽着戏子的手上:“你这常年握笔杆子的手,竟也能杀人?”
“那是自然。”我答得十分随意,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在他并未动怒,反而问出这话的同时,我就已经了然,在心底飞速地编好了一个故事。
他是在山里肆意惯了的土匪;而我是正经的学者,每天周旋在不同的政党流派间写文评说,注定要比他更为狡猾,撒谎的本领,也注定比他高强许多。
“好!学程真英雄!”孔孝儒忽然大悦,阴冷地勾起嘴角,笑骂道,“孔门的那群老狗,就应当尽数杀光!尤其是孔承恩那种表面上叛离、内心却还是迂腐得要死的!说什么要科学不要祖宗,科他娘的学!不过是变了调的孔圣人!”
……
不满迂腐,也不满科学,还把两者混淆,这样矛盾的人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没想到他一句话也不多问,就这样相信了我;原本已经备好的大段说词,此时也只能被我吞进肚里,默默地听着他骂。他似在骂孔非圣,也似在变着调地骂我。
旁边那几个准备拿我剥皮的土匪没料到这样的发展,顿时懵住了:“大当家,这……”那个给我端来米汤的土匪猴急地问:“这便是不能吃他了?”
“不能吃,自然不能吃。”孔孝儒骂完了便停下来,低头看看我苍白的脸色,仍是笑着道,“方才说要吃他,那只是吓他一吓罢了。这位梁学程是我以前的好友,又犯下过大快人心的杀人勾当,活脱脱就是一披着文人皮的趟将!”
我微微皱了皱眉,礼貌地笑着附和:“不敢当。”
他不详细地问我孔非圣的死法,也不去辨我口中说的是否属实,只是讽刺地把我称作披着文人皮的趟将,这便是存心要放过我了。我暗暗地松了口气。不远处,饥肠辘辘的土匪们正难以置信地瞧着他们大当家:“那,放、放走他?”
孔孝儒乜斜他们一眼:“我有这么讲?”
这下我又是着实糊涂了。不吃我,也不放我,莫非是要招我做个黑笔师爷?
我正暗自沉吟着,只听他们又道:“那这个总归是可以吃的罢?”抬眼一看,他们正颇为不满地提枪朝我怀里的戏子比划着,全然没了方才打算烹调我时的热忱。戏子这些日子着实劳累,又几日滴水未进,气色自然比我差了不止半点,也难怪他们嫌弃。
“哦,可以。已经白救了个人,今次下山总不至于血本无归。”孔孝儒懒散地看着我和戏子,随意地挥挥手道,“既然如此——学程老弟,你就割爱罢。”
……
原来即使我能逃过,戏子也是逃不过的么?
“为何要吃人?”我听见自己平静地道。
优雅的土匪头头闻言嗤了一声,坐下来叹道:“学程啊学程,你还是年纪尚轻了些。如今这天下,何处不吃人?吃人,自古以来便是传统——也不过是用心吃人和用嘴吃人的区别而已。”
这话听得我心头一震,抱着戏子的双手不由得开始发抖。
孔孝儒打量着戏子,若有所思道:“瞧这人白净的模样,身段软得像蛇似的——是个戏子罢?”
我一愣。这孔孝儒,倒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厉害些;仅凭一副看起来和大多数儒生无异的相貌便能猜出戏子的身份,我却是小看了他。“是又如何?”我淡淡道,话音刚落心中就紧了一紧,为自己这并不十分恭敬的语气捏了把汗。
“不如何。”孔孝儒眼睛一眯,对着身后的土匪道,“老九,去炖了他。”
那土匪应了一声,便要上来拖人。
我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此时我断不能表现出要因着戏子与他拼命的模样,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戏子被炖成大锅肉;权衡再三,待那双粗糙的手已经扯上戏子的腰时,我出言道:“慢!”
孔孝儒便示意那土匪停下,好整以暇地抱肩看着我。
他也知道虚弱的我无法与他们抗衡,所以便来听听我的说辞,说不定是想趁机嘲笑我一番。我克制住去擦一擦额上冒出的细汗的冲动,定了定神道:“这戏子身上并无二两肉,直接炖了肉吃实在可惜;依我看,倒不如做些别的更划算些。”
“别的?”孔孝儒表现出极有兴趣的样子,问道,“怎么个划算法?”
此时我再做不出以往的道貌岸然,只用一种极轻佻的眼神看看怀里的戏子,叹了口气道:“我与这戏子自是有过几夜情缘,深知这其中销魂。兄弟们久居深山,女人稀缺,定是憋屈得紧;不如留他个戏子来玩一玩,每天赏他几口野菜,岂不比饕餮两斤人肉更好?”
……
之前我便留意到,真正想吃我们的,是那几个大汉。
孔孝儒只在最初用那轻微的杀意吓了我一吓,并未对我们二人露出那猛狼般的贪婪之色,我断定他不是存心要吃戏子,只是想观赏一下我的神态来做个消遣,戏子是生是死,于他都无甚所谓。
他的眼里尽是满满的戏谑,我只有这么说才能为戏子觅得一丝生机,来证明他对我是真的无甚紧要。至于那几个土匪,我也都观察得详尽。真心想要戏子的,就如路尚德,看见戏子时眼里就会流露出些惊艳的神采;而这些野蛮的大汉,身在未开化的山林,对男女之情尚不理解半分,对同性之情更是闻所未闻。
若他们不愿,孔孝儒总不能用大当家的面子来逼迫。
果然,我这话一出口,那几个土匪就愣住了。“大当家,这书生莫不是疯了?”那尖嘴猴腮的老九啼笑皆非地瞥着我道。
孔孝儒一双深邃的眼睛又眯起来。那些土匪不懂龙阳之好,他却是懂的;虽懂,但看上去也没什么兴趣。
“学程舍得?”他问的随意。“哪有什么舍不得。”我只能尽量表现得淡然。
孔孝儒失笑道:“瞧你刚才喂他米汤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对他的感情是有多深呐……”
“这戏子伴我行了许多日,我自是要还他些情;而那一分情还完了,我便不再欠他的。”我忙故作不屑地瞥了眼戏子,略显谄媚地道,“孔帅您觉得如何?”
“你还真是个人渣!”
——这话似曾相识。
……
凉凉的,滑滑的,一滴眼泪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倏然愣住,极为僵硬地低头看了看戏子。那双漂亮的眼眸已不知何时睁了开来,正凄然又苦涩地直视着我。
他是何时醒的?又听见了多少?
我狠狠心,别过眼去不看他。
“哟,你把小戏子都惹哭了。”看见戏子的眼泪,孔孝儒似乎很是愉悦,“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拒绝;老九,你们几个拉他去玩罢。”
几个土匪又是愣了愣,面面相觑道:“大当家,这男人怎么……”
“用后面那穴。”孔孝儒丢下这话便走上前,把戏子从我怀里拖了出来。我只得由着他拖,并不理会戏子那已经十分空洞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