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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31)

向南去定了下一天的火车票,他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邵右清恐怕没有办法回去奔丧,这个时候对他来说那么重要那么亲的姥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这打击,向南不清楚会有多大,奶奶对自己来说只是奶奶,但是姥姥对邵右清来说,比爸爸亲得多,比那个妈妈更不用说,完全是替代了母亲的一种存在,甚至比母亲的地位还更重要。

偏偏邵右清一直没再来电话。

向南在Q上留言,在上次那个电话号码上留言,邵右清仍然杳无音讯。

24

24、不孝子 ...

向南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接到了邵右清的电话,邵右清说他刚刚打电话回去了,已经知道姥姥在住院,他问向南在哪里,向南告诉他在火车上。

邵右清沉默,向南有心安慰他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小心问道:“你回来吗?”

“我在机场,如果能过安检,我下午就到医院,如果被认出来,你跟奶奶说,就说……就说……阿清不是个好孩子。”说着他挂掉了电话。

向南急得要命,打电话过去,邵右清已经关机,他只好给他发短信,说时间来得及,让他坐汽车过来,车站查得没有机场严格。

不过他多虑了,当他下火车的时候,正看见邵右清头戴一顶鸭舌帽,斜斜地挎一个单肩包,穿着灰色的T恤和蓝色牛仔裤站在出站口的地方等人。

向南赶紧跑上前去,把他往僻静的角落拉,“你疯了,让人看见怎么办?”

邵右清面色不好看,不过也没当回事,“怕什么,越是鬼鬼祟祟的,越是有人盯着你看。”

他说的没错,向南自己进出车站,从来不把小包卸下来放进安检的机器里,也没人拦下来要求查看过。邵右清更加深谙此道,他一直把自己打扮得如同大学生,看着人的眼睛澄澈如天使,别人说不干净的灵魂难有干净的眼神,他觉得基本上那是扯淡,给我钱,我能帮你找一打眼神干净的高级鸡出来。

演技加年纪,清纯从来不是问题。

两个人拦了出租车直接去医院,城市不大,没一会儿就到地方了,病房里只有于秀芬陪着,精神不济地斜靠在桌边打盹,老太太精神更不济,半闭着眼睛勉勉强强在呼吸。

邵右清一看到往日身体硬朗的姥姥如今是半截身体入了土,当场眼眶就红了,他噗通一下跪到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失声道:“姥姥,阿清来看你了。”

于秀芬吓了一跳,干净站起身要去扶他,“别跪别跪,人都还好好的,你跪什么?像什么样子,向南你赶紧扶他起来啊,别站在那里发傻。”

向南要去搀扶邵右清,结果被邵右清狠狠地甩开了,邵右清一叠声喊了好几声姥姥,也不见有反应。

“她怎么了?为什么听不见?”

于秀芬道:“她一直是昏迷状态,神志清醒的时候少。”

向南仔细瞧了瞧,发现老太太的眼眶都深陷下去,瘦削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个骷髅的样貌来,知道离大限不远了。

邵右清把脸埋在老太太手心里,压抑地哭着,“姥姥,都是阿清不好,我不孝!我不是人!”

于秀芬恻然,在他背后拍了拍,“阿清,你别太自责,过去你出去赌博打架的,你姥姥也没少操过心。是我们太大意了,她血压一直高,让她吃药吃药,她自己没放在心上,有了这顿没那顿的,吃药的事,我也没给她记着,就以为她按时吃的。等到她出事了,向南他爸爸去翻她的抽屉,才发现她那些药都藏着没吃。作孽,她藏东西都藏习惯了,你给她买的那些补品,她都舍不得吃,全部放过期了,还不让我们扔掉。姥姥她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她之前一直跟我说,如今两个孩子都出息了,她没有少享孙子外孙的福,穿金戴银的,走出去就属她最有面子。”于秀芬说到这里,又尴尬地笑起来,“哎,其实我知道,那些个东西都是你送的,你还跟她说有向南的一份子。向南我还不知道,就那点死工资,寄回家来,我都替他存着,不及你赚的零头。

向南很羞愧地站在一边,不是因为赚得比邵右清少,而是于秀芬说话的调调让他有说不出的羞愧。

邵右清听不进那些话,他只觉得难过,最疼爱他的姥姥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不过年轻小伙子,再伤心,也就哭那么一阵。正是晚饭时分,于秀芬让向南下楼去打饭,又跟邵右清说了当日姥姥病发时的细节,邵右清静静地听着,心里很憋闷难受,也很茫然无措。他总想着有一天闲下来,接姥姥去大城市玩玩,到普陀山去拜佛,每天陪着她散散步。可是自己一直忙着,一个贪吃爱玩的年纪,纵使有一份孝心也顾不上一个孤老婆子,所以自己的孝顺都只是挂在嘴上的,可怜老人还心心念念,觉得他是最孝顺的孩子。

向南打来了饭,三个人吃过,又跟主治医生了解了一些情况,到八点多的时候,向南让于秀芬先回家,顺便把不多的行李一并带回去,病房里他们两个照顾着就行了。

于秀芬也不谦让,稍微交代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邵右清一声不吭地垂头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姥姥的脸。

向南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邵右清不动,他把手掌上移,摸了摸邵右清的脑袋。

“你有什么打算?”向南问道。

“还没想过。”邵右清摇摇头,“姥姥在,别让她听去了。”

向南回头看老人的脸,其实真能听见倒好了,不过也说不好,于是他搬过一张凳子来,陪邵右清枯坐着。

老人在三天后去世,中间醒了一次,看见邵右清并不欣喜,反是泪流满面,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我的阿清好苦。”

向南猜测,老人脑子并不清醒,也许记忆停留在邵右清小的时候,现在的邵右清至少看起来还不错,不至于“苦”。不过联想到之前警察来打听过邵右清的下落,或者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外孙有牢狱之灾,因此引发了这样的感叹。如果是后者,那就太教人心酸了。

邵右清哽咽着,大声说道,“姥姥你别这么说,阿清不是好好的?阿清有姥姥,一点也不苦。”

老人的眼睛转了一圈,将周围人一一看过,张了张嘴,但是什么话也没交代,重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也不是全闭起来,只半张着,当天晚上除了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就没有别的反应,终于在凌晨时分咽了气。

家里的几个子女来发丧,把老人带出医院的时候,邵右清突然趴在病床上大哭起来。

于秀芬在后面偷偷对向南道:“他那个妈这个时候都不来,阿清是在哭他自己吧,啧啧……”

向南上前,把邵右清强行拉起来,邵右清太沉了,一时还拉不动,靠着两舅舅帮忙才把人拉开。

丧事很隆重,邵右清甩钱出了大头,道士和尚请了几拨人,唱唱跳跳整三天,老太太最后也算是风光大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