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一颤,组织好的语言都派不上用场,下意识答了一句吴老师。
郑安恶狠狠瞪着他:“吴老师?嘿!梁远,你真行!我还当你是只羊,心疼你啊?关心你啊?你他妈就是头白眼狼!操,我找女人怎么着你了?你不能跟我说?跑去找我妈算个屁本事!孬种!你个懦夫!”
梁远被骂得懵了,睁大眼睛看着郑安,一句话说不出来。
“哦,我倒忘了,你当然是跟你亲哥最亲,我算个什么?”
郑安忽然扯动嘴角牵出个微笑来,眼神里恶意与自嘲紧紧纠缠着,梁远想要开口分辨,却再一次被打断了:“你哥告诉你的?你哥叫你去找我妈?嘿,梁远,你有点用行吗?你不能直接问我?操!”
梁远仍然在状况外,却清楚意识到郑安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没去找——”
他想说自己没去找许慎,却被郑安理解成了他在撒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没去找我妈这酒怎么来的!”
郑安以为梁远撒谎,一下便动了真怒,拳头都扬起来了。
梁远下意识缩起脖子,硬着头皮没躲开,乖乖站着,想等郑安出了气再跟他好好解释。
郑安也没打下去。
他眼神复杂瞪着抿着嘴拼着挨他这一拳也不躲的梁远,手上忽然换了个方向,狠狠砸在墙上:“你他妈的不能跟我好好说?!非把我妈扯进来!我就是个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就该是个男人都喜欢?我他妈是个同性恋!我他妈就是不喜欢你!你找你哥去啊!去啊!自作多情!”
梁远愣住了。
郑安骂得痛快,抓着那瓶米酒就往外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卧室的窗帘是拉上的,门被关上之后房间里便陷入了微妙的黑暗中。梁远靠着墙缓缓蹲下来,平复自己受惊而加速的心跳。
他看见眼前一片七彩的光点,却无法分辨那来自于现实、来自于他孱弱的身体与不堪重负的视网膜,还是来自于他那钝得如同经年失修的铁钟里齿轮的大脑。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理智上梁远能分辨出郑安生气是因为他以为梁远是故意去找吴老师的,甚至可能有对他哥哥既有的忌惮在里头。
他并没有。
他没有做任何有可能损害郑安的事情,更没有去找哥哥要郑安的资料。
这是个误会,他可以向郑安解释。
他们用不着决裂,顶多就是继续现在的尴尬处境,或者更尴尬一些而已。
梁远抿了抿嘴。
……可同性恋是怎么回事?
郑安说他也是。
郑安说混黑并不是他被赶出家门的原因。
梁远回想起郑安关于自己离家出走的解释,觉得自己汗毛慢慢立起来,一种不知道是侥幸还是悔恨的情绪缠绕上他的心头。
然而那些侥幸与悔恨毫无意义。
不论郑安是不是,他都不喜欢他。
这就是事实。
郑安刚才对梁远自作多情的指控犹在耳边。
但其实那个指控实在太过无稽。
梁远蹲在黑暗中自嘲地笑。
他从未自作多情。
他太清楚地知道郑安并不喜欢自己。
自始至终。
真可惜。
梁远想。
他有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爱情画面的布景,和一份充满希望的人物构图,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继续画下去了。
二十二
梁远最终还是打起精神出门找郑安了。原因无他,只是害怕郑安去挑衅许慎而已。
自家哥哥看不惯郑安,他早就知道。这种时候若是郑安去找许慎发脾气,依照许慎那阴狠性子,恐怕郑安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郑安并没有走远。
梁远在楼下花园转了一圈没看到人,下意识便想打电话给哥哥求情,却又在拨号前一秒,福至心灵似的想到了吴老师家对面的小公园。
他果然在那里找到了郑安。
郑安将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整个人像个资深不良青年似的大大咧咧窝在那条长椅上,头枕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
梁远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便想离开。
郑安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大概不会去做挑衅许慎的蠢事。那么梁远也没有主动凑上去讨他嫌的理由了。
只是,梁远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他必须承认,他还是愿意看着郑安的。一直一直看着,只是看着就好。
郑安在梁远下定决心离开之前先一步发现了他。
“小远?”
郑安似乎睡迷糊了,脱口而出的还是昵称。梁远一瞬间有点眼热,嗫嚅着应了一声。
他向来口拙,跟踪被发现了也不知该解释什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看郑安,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找郑安解释清楚吴老师的事情,但他更明白就两人之间的局势而言,这件事也不过是根导火线。
错的一直是他,他不应该喜欢郑安的。
真是没办法。
出乎梁远意料,郑安并没有责骂他的打算。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着春日午后温煦的阳光,表情柔和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他随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招呼梁远:“过来,小远。”
梁远惊疑不定地看着郑安,脚上却不自觉地靠近过去。
郑安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胸膛起起伏伏地震动。
梁远找了个合适的距离坐下来,担心地看着他,琢磨着如何开口解释。
“想听故事不?”
郑安先说话了。
郑安也不等梁远回答,看着梁远笑了笑,像是一切都没发生似的,低声讲述起了他年少时候的故事。
听起来倒是挺寻常的,对于梁远这样在孤儿院长大、从未体验过父母带来的幸福与忧郁的人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那个人是郑安呢。
郑安小时候爱玩,不爱念书。这样大部分孩子都有的劣习对于郑安而言却是不可接受的,因为父母都是教师。
为人师表的教师。
郑父性格固执,把课堂上的高标准严要求一股脑儿带回家里,憋得郑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偏偏母亲也是教师,虽然不如父亲狠心,却也不反对父亲的教育方式。
于是郑安开始学着做两面的功夫,在家装得乖巧,在学校真得乖僻,甚至为了避开父母而在小升初的时候故意考砸,到了一个远郊的三流初中。
那一回,郑父动了真怒,狠狠揍了郑安一顿,皮带抽得他在床上躺了两天也没好利索。
郑安倒也不是什么天生反骨,只是反击而已,一俟离开父母的掌控,便消停下来了。只是他所在的那所初中可不是什么能消停的地方。
大环境如此。郑安被威逼利诱一番,再加上学校老师睁只眼闭只眼的惯例,郑安半推半就地也就跟着年级里大半能打的男孩子一起,跟着某个或者某几个老大混了。
也不知是好或不好,郑安挑中的这个老大,也就是黑龙,颇有点能耐,混来混去,把整个城郊的学校都给收服了。郑安那时候抽条快,块头大,敢打敢拼,功劳也是有的,便被纳入了黑龙死忠队伍里,由此认识了卫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