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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阳鸟(233)

戚晚作为女儿尤其感同身受,感受着母亲因文字而产生的亢奋,因文字而产生的无力痛苦,喜怒只有一线之隔,情绪忽高忽低。

出院后这些年,戚晚也翻看过安闲过去的文字,有的是已出版的,有的是被退稿的。

但戚晚看得不多,甚至是带着某种排斥的情绪,因她不愿受到母亲文笔的影响,她想创作自己的风格。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安闲的每一本小说都会深刻描写某种扭曲的母女关系,它们的表现方式五花八门,却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那个性格古怪的女儿——似乎女儿就是导致关系扭曲的始作俑者。

戚晚敏感地意识到,那是安闲在影射她。

但为什么呢,在母亲眼中,她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乖张,难以沟通,给家长带来强烈困扰的孩子么?而在她的记忆里,她和母亲是很和睦的,她很听话,母亲很爱她。

就是因为安闲这些作品,令戚晚总有一种她的精神病是遗传病的感觉,她想或许安闲也有精神分裂,否则为什么会有长期服食安眠类药物的习惯呢?

安闲一定也被情绪困扰着吧,睡眠问题大多如此。

还有,无论是哪个学派的心理学知识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就是孩子的心理问题和家庭环境以及父母性格有离不开的关系,甚至有很多人认为,那是父母强烈的控制欲导致的。

尤其是当孩子逐渐长大,产生自主意识开始,父母会发现孩子不听话了,不按照自己的规划运转,有自己的主意了,不好管教了等等,这时候父母会加强高压管理,会情绪失控,会经常愤怒。

换句话就是,当安闲在自己的文字里如此形容性格古怪的女儿时,其实就是对自己性格缺陷的暴露。

控制欲,也是欲望的一种。

戚晚仔细回想着安闲在世时的表现,忽然困惑了。

安闲很少对她发脾气,她总是冷冷淡淡的,在外人眼里是个有文化有修养的温柔女性,并不会像某些母亲一样对外是社交达人,对内却是暴君。

戚晚又想到曾经的朋友郗晨和辛念。

郗晨的妈妈是那时候有名的“小姐”,辛念的妈妈体弱多病,相比之下安闲简直就是完美的存在。

戚晚很快找出一些安闲的出版物,随手翻开,没多久就找到这样一段话。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的女儿箐箐相处,当我告诉她这样做不对时,她大多会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用沉默来反抗。我不明白,她是认为我的教育有错,还是她不管对错,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呢?我叫她回答我,我问她为什么要反着来,她也没有回答。她那种眼神让人生气,那远比语言更加伤害一个母亲的心。我就像是在对一团空气说话,我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没有耐心,有时候会口不择言,甚至想打她。”

这些描述刺痛了戚晚的眼睛——某种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母亲到底是不小心服药过量,还是受够了当时的生活而选择自杀。

如果是自杀,那原因之一包不包括她?最起码她们之间的母女情,不足以留住母亲的脚步。

戚晚将这本书放下,又拿出一叠装订好的打印纸,上面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或许是安闲的退稿,或许是还没有投稿的未完成品。

这里面的内容比较飘忽,可以看出作者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内容透着悬念和惊悚气息,但又没有准确的主线指向,好像作者本人也不知道要写什么,故事该怎么发展。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这篇文章的主角依然是“女儿”,通篇没有名字,只用“我的女儿”或“女儿”来指代。

而这个女儿是恐怖的,腹黑的,还是个坏种,作者就站在母亲角度,描述出一个疑似杀了人的女儿,还怀疑这个女儿连她这个母亲的都要杀掉。

看到这里,戚晚越发肯定安闲有精神分裂,否则怎么会妄想出这样的内容?

这种病给了她灵感和创作源泉,却也将她逼上绝路。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戚晚心情变得很差。

她有些不敢往下想,如果将来和余钺结婚,如果他们也生了个女儿,她该如何对她,她会不会也遗传这种病?

这样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戚晚又吃了一次药。

然后她自我安慰地想,大概是因为安闲的忌日要到了,她该回林新扫墓去了,所以才会频频对自己心理暗示,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之前《远山》虽然在林新拍摄,但戚晚却没有顺便去“看”一眼安闲的墓地。

说实话她心里有点虚,有点愧疚,既然都已经去了林新,却因为种种借口理由而没有去扫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心态作祟,傍晚时戚晚突然开始整理安闲的旧物,然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整理冲动,为什么要整理。

直到戚晚在一个纸箱子的最底层,找出一张安闲的艺术照片。

照片有小学课本那么大,没有用相框封存,只是夹在一本书里,而且因为压在箱底,箱底受潮,照片已经发霉长毛。

照片里安闲的一半脸已经被“腐蚀”掉,戚晚“呃”了一声,就将照片和书一起扔进纸篓,随即想了想还是觉得恶心,便将整个还没装满的垃圾袋拿到楼下扔掉。

待扔完垃圾再回来一看,纸箱子底部虽然受潮,但是发霉长毛的就只有那么一张照片,其余的东西都没事。

就算是不信鬼神的人,也难免会觉得邪门儿。

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戚晚正想着,这是不是母亲斥责她没有去扫墓的信号之一时,她的手机就忽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电话接起,戚晚本以为是骚扰电话,打算听两句就挂断,谁知对方却提到“林新墓园”。

接着对方又说,刚经历了一场大雨,墓园出了点意外,有一片地区的墓地可能会有渗水现象,请家属过来看看。

依山傍水是大吉,墓地渗水却是大凶。

别说是墓地渗水了,就是在自家里,楼上有水渗下来,住在楼下的人都会觉得忌讳。

戚晚接完电话眼皮子就跳了几下,她不是个怪力乱神的人,却不得不因为这些巧合产生联想,会不会是墓地渗水了,母亲不高兴了,这才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或者是怪她之前不去看她?

结果就是,这个晚上戚晚一闭上眼就做噩梦,梦里全是安闲的责怪,还有那些稿件里对“女儿”的抨击。

第二天一早,戚晚就买了返回林新的长途车票,中午便坐车上路,只在路上跟余钺提了一嘴。

余钺正在案子里忙碌,待戚晚抵达林新之后才回复消息,让她早去早回,注意温差变化,多穿衣多喝水。

戚晚回了余钺,便直奔墓地,到现场一看,的确有渗水现象,但没有墓园的人描述的那样严重。

墓园的负责人却说,外面看不出什么,要打开看里面才知道,但是没有家属的允许,他们不便操作。刚才有两家来看过,第一家没什么事,第二家打开一看,里面已经存水了,赶紧将骨灰盒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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