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雨很大,远处的闪电照亮了半边天,深蓝色里裹着灰,直到闪电结束又重新黑下来。
被咬的舌头上的疼很尖锐,像是舔着刀尖,最后刀尖儿往里扎进去,他也开了口:“如青……”
“别叫我如青,”许如青语气里的火通过听筒震荡在他耳朵里,打断他的话,“我们好像没那么熟吧!”
他深吸一口气,只好改口:“许先生……”
这回许如青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或许没沉默,但他的声音都被雷声给震压下去了,他继续说着话:“许先生,有件事想求你帮忙,我……”
这次他依旧没说完整句,许如青的愤怒更上一层,声音比外面的雨点子都大:“林先生,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想我帮忙,一个电话就行了?”
他用力咽了口口水,混着血一起吞下去,刚刚那道雷好像是直接劈在他身上一样,双腿都在发软,眼皮合上盖住了同样下着暴雨的双眼,手心用力摁着阳台:“那我们能见个面吗?”
“明晚八点,芳草园7栋A。”许如青好像有急事,只说了地址跟时间就匆匆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
林在野好像看见了许如青的脸,修长浓密的眉,低垂的却压迫性十足的眼,鼻翼两侧因为说话跟呼吸微微动着,嘴角往上勾出深沉的弧度,还有完全沉在阴影里的下颌线。
那张脸跟几年前不一样了,少年时期那段没有章法的怒放,被成熟男人的坚定还有能掌控一切的锋芒覆盖住。
林在野一动,白天磕到的膝盖不小心顶到了咖啡桌角,疼得他瞬间清醒了。
许如青那张脸一开始还印在满是风雨的玻璃窗上,雨帘一阵阵顺着玻璃窗往下泼,最后被咖啡上的热气一喷就散没了。
林在野回了神,发现下的不是雨,时间的轮盘往前转了三年多,此刻窗外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花跟逐渐被隐没的城市轮廓,光影交错里,像是一曲错乱的乐章。
林在野理了理还很脏的羽绒服站起来,开口说话好像舌头还在疼呢:“周律师,麻烦您带路。”
第41章 他休想
(—更)
车窗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雪花,林在野抱着胳膊坐在副驾,一直偏头看着外面,开车的周律师还在找话。
“杨先生没孩子,杨夫人去世之后就一直一个人生活,这些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公司上了,中间几次严重危机,最后都化解了,现在我们公司的规模已经能跟许氏抗衡。”
“说起来,我们跟许氏一直都是竞争对手,杨先生跟许昌平之前在竞争一块地皮的时候还有些过节。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在野听他提到许如青家的事,终于动了动酸疼的脖子,他其实并不太清楚许如青家里企业的规模到底如何,但他平时还是能从财经新闻里了解一二,知道许如青家里的产业涉及地产、餐饮、酒店、娱乐、金融各个领域,光看那一长串的后缀,就知道规模一定不小。
“对了,说起来许氏前段时间陷入金融危机,许昌平被带走调查,不过后来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到现在还躺在家里休养呢,现在是他儿子,也就是林先生您的……男朋友在掌管许氏……”
林在野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想反驳,但又实在是不想开口说话,最后什么都没说。
周邵功看出林在野脸上悻悻的表情,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杨先生待会儿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
“杨先生没孩子,他是从生病之后才知道你的存在的,”周律师又说,“从那之后就一直在找你。”
“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林在野终于是反问了一句,嗓音粗糙低哑,听起来很疲惫。
周邵功也不知道原因,摇摇头说:“这是杨先生的私事,我并不清楚这一点。”
这个问题是林在野到了医院,杨景辉主动给他解答。
杨景辉手里攥着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信封已经起了毛边儿,他把信塞进林在野手里。
“你妈妈,三十年前给我写过一封信,只不过那封信没到我手上,被我父母,也就是你爷爷奶奶给藏起来了,我在医院被诊断出癌症之后,开始整理家里的东西,无意间在相册里发现了这封信,我才知道当年你妈妈已经有了你。”
杨景辉耳朵枯黄,面色灰败毫无光泽,嘴唇干裂的像是晒了很久太阳之后皲裂的大地,那双眼很浑浊,泛着不剩多少生机的灰调。
林在野甚至都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看见,只是说话的时候不停眨着,眼角也越来越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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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来越大,许如青还在酒桌上,孙柏学已经帮他挡了不少酒,但他还是喝了不少,今晚贵宾席上的人是好不容易才约到的,一直在跟他们打太极,只说喝酒,暂时不聊其他的。
许如青太想拿到合作机会了,只能不要命地陪着他喝,明知道对方到了最后都有故意捉弄他的意思,孙柏学也几次在桌子底下拉他手腕,提醒他不能再喝了,也没必要了。
酒局结束,许如青安排车送人回家,自己去卫生间里吐了三次。
“我说你这是何必呢,”孙柏学也吐了一次,拍着许如青肩膀,“柯德胜那个瘪犊子,一看就是吊你胃口呢,他就不打算出手合作。”
许如青漱完口,捧着水往自己脸上拍,冰水刺激着他的敏感神经,刚刚酒喝了太多,舌头有些发麻,说话都不太清楚了。
“银行现在不给贷款,现在能约的出来的,就那么几个,我只能尽量试试,明晚还约了孙聪健,我再试试。”
孙柏学吆喝着提醒他:“孙聪健当年跟你爸爸可没少抢生意,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明天你可不能再这么喝了,我多叫几个人陪着你,小心把身体喝坏。”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许如青喘着粗气说,“现在他们都忌惮我爸还会被人查,所以不太敢出手而已,其实我给的条件,他们都是心动的,不然也不会答应我出来,所以我明晚一定会再试一试。”
许如青后背贴着洗手台沿,也不管上面的水都把他衣服弄湿了,手指捏着酸胀的太阳穴,身体四肢已经不受控制,整个人像是躺在水里,想抓住什么漂浮物都难,手指在上下浮动的水里胡乱划着。
孙柏学眼看他要摔下去,赶紧上去扶了一把,直接在楼上给他开了间房。他又怕许如青半夜会吐把自己呛到,没敢走,房间是标间,两个人一人睡一张床。
许如青勉强撑着身体洗了个澡,又吐了一次,倒在床上几乎是一瞬间就昏睡了过去,孙柏学叹气声就没断过。
后半夜许如青是渴醒的,嗓子又辣又疼,喝了冰箱里两瓶冰水,人也稍微清醒了一点儿,在酒桌上调成静音的手机上多了好几通未接电话,都是医院院长打给他的,他给林漫安排的护工也打了两个。
这么晚了,这么多电话,一定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