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肋骨/就像海洋原谅了鱼(54)

韩子卿答应离婚后,夏晴就已经开始接受心理疏导,但她的睡眠质量并没有那么快好转。半夜惊醒,于她也是常有的事。

协议书签后的三四天,夏晴深夜醒来,总能发现自己的手被韩子卿握着,而他趴在她的床边累极睡着。她仔细端详男人的睡容,脸上浮现出白日不会对他展现的愁绪。他这是怕她消失了么?因为他愧疚?还是他爱她?或是,他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问自己许多的问题,却没有力气探究。她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触及他的眉眼,却终究半途放弃。不论答案是什么,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再挽回。有一种路途,是没有返程票的,容不得后悔,能做的,只有向前走直到终点。

就在这样的浑浑噩噩之间,预产期就越来越近了。

待到入冬,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走上一段不长的路便觉得吃力。心理医生的治疗还在继续,效果并没有太过显著,但总算,她没有再负气一般地刁难韩子卿。甚至,在男人给她递水的时候,她会说上一声谢谢。她的转变或许是心理疏导起了作用,无论怎样,这总是让人感到欣慰的。

十二月初,她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裴默。

裴默穿着黑色的大衣,由韩子卿领着上楼,夏晴那时刚和心理医生见好面,有些疲累,在沙发上听着音乐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看眼,着实有些惊诧。她似乎从未见到两人这样并排地站着,韩子卿过往向来是对裴默抱有排斥的情绪,如今却倒像是要好的朋友一般。不过世事变迁,谁又料得准呢。毕竟元裴和韩氏到底有很深的渊源在。

韩子卿给夏晴带了外衣,说若是想要出去便披上,然后就留下了她与裴默独处。他的宽容大度,夏晴如今已经习惯。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现在换做裴默来说。

“啊。”她应了一声,没有接话。

“肚子里的宝宝,有七八个月了吧。”

夏晴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扯出些微的笑来:“嗯,八个月大了。”

“要出去走走么?”裴默提议:“一直在屋子里也很闷吧。”

夏晴看了看手头的大衣,道:“也好。”

米兰的天气并不十分寒冷,但夏晴畏寒,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到底有些瑟缩,她紧了紧围巾。裴默走在街道的外侧,步子很缓,好让行动不便的夏晴跟上。

索性阳光不错,夏晴将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让阳光打到手上。她有些走神地想,去年此时,她在做什么呢?还在伤心于与裴默决裂,在为了Summer的拓展耗费心力,犹豫着和韩子卿之间是该进还是该退。匆匆一年过去,她徒然地发现这一切都像是指间沙,于她不再有任何的意义。或许心理医生说得对,竹篮打水一场空有时正是人生的常态。如果只知道握紧拳头,那么就什么都抓不住。

“你过得还好吧。”她这样说。

“嗯,还行。”裴默顿了顿又说:“元裴在慢慢恢复。莫辰,也挺好的。”

好像找不到话题了,夏晴沉默。两人一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转角的咖啡馆,夏晴有些累,就说:“进去做一会儿吧。”

于是,两人就拐进了咖啡馆。找了一个比较幽静的角落,裴默扶着夏晴坐下,男人点了一杯清咖,而夏晴则要了一杯温牛奶。几个月来的调理,她已经戒了很多过去用以排解愁绪的东西。手捧着牛奶杯,夏晴的思绪并不在当下。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裴默才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要过得好。”

“嗯?”夏晴疑惑地抬眼,像是没有听清楚。

“生命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我们总是为了一些过去而烦恼,然后成为活在过去的人,白白浪费了生命。”他抿了一口咖啡,接着道:“我这样说可能会有些空洞,但却是实话。夏晴,我们都要学着去原谅。”

夏晴低头,看着杯里的牛奶,吹了口气,表面便出现了一道道波纹。“这不是容易的事。”

“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去学。”

“那你学会了么?”夏晴抬头,问。

裴默转了转手里的咖啡杯,淡淡地回答:“还在学。”

夏晴觉得他眉宇间那股桀骜淡了些,不常蹙眉了,到底不是她的木头了,经历了父亲的死,家族企业的大浩劫,他蜕变了不少。两人没有再深谈下去,喝了两三口杯中的牛奶,他们便离开咖啡馆,往回走了。

回程时,两人的话题也较为轻松,没有谈到过去,只是随意说说这座城市的天气,或者最近偏好的东西。不是很疏离,却远远谈不上亲密。

到家门口,裴默停住了脚步,说:“我不上去了。”

“啊,哦。”夏晴点了点头:“那……你保重。”她说完,又笑了一笑。

裴默抬起手臂,轻轻拥住她,那感觉不像从前那样让人心潮澎湃热血上涌,而是一种很浓烈却又不表露在外的情感,有些难过,又有些怀念。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放开她,说:“你要好好的,还有孩子。”

像是在重复咖啡馆里的话,夏晴明白男人想要强调的意思,她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然后裴默又说:“快进去吧,外面冷。”

她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进了门。按了门铃,女佣便来开门。进屋前,夏晴回头看了一眼裴默,隔着相当的距离,他看见她的笑,像是沉默的道别。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门口,裴默觉得有什么沉重地压着喘不过气,觉得好像,这可能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那样地让他难舍而又难受。

可是,口口声声的放不下,难释怀,也到底放下了,释怀了。

第三十三章

33

一月初,夏晴住进了医院。由于她的身体状况无法承担顺产的漫长煎熬,医生建议她选择剖腹产。进手术室的前一晚,韩子卿陪在夏晴旁边,两人都没有办法入睡。彼此心里都清楚,今夜一过,即将来到的明日,是怎样未卜的前程。

“陪我说说话吧。”那是半年多来,夏晴第一次这样对韩子卿说。

“想要说什么?”

夏晴认真地看着坐在床边的韩子卿,穿着单薄的羊绒衫,刘海有些长,遮住了半边的眉毛,他没有戴眼镜,狭长的眸子里乌黑的瞳仁认真地凝视着她,那里头依旧黑色深邃纯正,但却没有了从前暴风雨似的狂虐。她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似的。

“就是觉得可能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应当要说些什么。”

“你想太多了。”

她嗤笑一声,不作答。片刻,她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在意大利,天下了雪,而我贫血昏倒,是你把我送去了医院。”

“记得。那时候我还叫你,如果不想死,就跟着我学。”

“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幼稚点说,像天神一样。高大、英俊、多谋,又肯让我蹭饭,我觉得人生突然明亮了起来。” 夏晴轻笑:“现在回想起来,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