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又弄错了,那不是笔……他好像看到,一抹刺眼的红艳,然后落在滚烫肌肤上的,就变成了他的嘴唇,他的舌头,还有他的牙齿——
他该停下来,他是这样觉得,可是停不下来了,一直一直,永远也停不下来。
他觉得好热,好渴,几乎难以自制,便在这时——
“你在这里做什么?”有个人拿着灯笼,站在了他面前。
沈青愁睁开眼,好半天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等看清楚,他笑了,笑得没有一丝防备,他舔舔嘴,道:“你说……巧不巧……我刚做梦梦到你……一醒来你就……丫头……我……”
第九十一章
三炷香了!
花鸢再次抬头,这次她不数蜘蛛网了,她开始分辨结网的蜘蛛是公还是母。
“……说时迟,那时快,老朽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这年轻人拉住,不然那脑壳就砸柱子上了,可惜,一个没留神,桌上的翠花青瓷大汤碗,还是掉地上,面条撒了一地,不想这时,年轻人大笑了三声,喊道‘落地开花,好彩头’,紧接着……”
花鸢蹲下,挠头。
“……谁知他睡着睡着,嘟囔了句梦话,老朽当时离得远,也没听得太清楚……长贵,你当时不是在擦桌子么,你听清楚没……啊,也没听见?这个……其实仔细想想,虽然听得不甚清楚,但老朽估摸,可能说的是……”
店家正绞尽脑汁回忆着,冷不防胳膊被人家抓住了,再一看,花鸢拉着他的胳膊,神色恳切真情流露的说:“大爷,别说了……我不问了……”
店家大爷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只好住了嘴。
花鸢此时也就只剩一个想法,就是赶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只是……
她看了看断板木屑当中露出的两只脚,还是决定带上这人,便走过去捞出尚在酣睡的林少,提着他的衣襟,拖了出去。
不错,这人正是林少,也就是九幽堂的二少萧林凌。
可他不是据说被关了禁闭么,又怎么会在这里喝闷酒?花鸢有些纳闷,亏得她在“春意来”等了他好半天。
眼见从店家大爷嘴里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她决定把人带上等他酒醒了再问。
“店家,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花鸢临迈出门槛的时候,突然问:“可是要我赔偿损坏桌子的钱?
如果是平时,店家肯定说是了,可是今天,他改变了主意,吞了吞口水,满脸堆笑的道:“不用……这位小爷之前给的银两,倒也够了……姑娘慢走,姑娘不送……”
于是花鸢再不说什么,就走了。
店家特淡定的目送她离去,只是在那位“小爷”被拖过门槛,脑袋四肢一顺磕过一遍的时候,听着声响动静,面色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三分堂与九幽堂是众所皆知的冤家。
花鸢与林少,却有“私交”,实在令人称奇。
其实,花鸢这个年纪,是少男少女爱交朋友爱玩耍的时候,但她身边却几乎没有可以陪她的朋友,沈青愁心思越来越重,实在是不好玩,堂子里其他的人又不敢跟她太随意,在外头,酒肉朋友也有一些,可当中就属林少乐趣最多,人缘最广,关键是他是打着不退,倒往前面凑,黏住了就死不撒手的性子,且多半都不用花鸢找他,他自个儿就送上门来找消遣。
所以花鸢给林少的定位,便也就是玩伴罢了,不上心,不费心,不谈情谊,不讲感情。
唯只有赴十里坡一战,林少勉力护送,又以坐骑相赠一事,算是她欠了他一笔,这一笔她是要还的,只有还了,才能两不相欠。
后半夜,月色惨淡,阴气逼人。
林少耷拉在颠簸的马屁股上,胃里翻江倒海,身上也冷飕飕的,迷迷糊糊中将身子一扭,从马背上滚下来,落地一声闷响,也没伤着,只是手足并用,爬了几下,趴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呕吐起来。
花鸢策马而回,发现他人并不是完全清醒,吐着吐着竟然在歪到另一边睡着了。
她摇摇头,前后一看,今夜只怕已是错过了宿头,要在野地里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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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之所以被誉为整个夜里最黑暗的时刻,是因为对日出后的光明心有所往,如果不再奢望,多么暗无天日的黑夜也与白天没有区别。
朱小指便是深谙这个道理的女人。
所以,她才能活得自得其乐。
其实与光天化日比起来,她更喜欢夜里,常常一些更重要更隐秘的事,会在这样的时候进行,比如杀人,比如交易,比如阴谋,比如偷情。
此刻,她正靠在车厢里的靠枕上,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年轻男子。
马车蹄踏黑暗,奔行夜道。
她闭目,听着车轱辘辗转的嘎呀声,脑中不禁想了许多事,这些事都与他怀中这人有关。
他年轻俊美,身世坎坷,从一出生就遭到抛弃,而后变故重重,都非常人能承受,她不禁自问,如果相同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否能挺过来?
挺过来又能不能比现在的他做的更好?
这样想着,就不禁欣赏起他来,至少他还能把握住自己,没有痴魔疯癫,没有狂战杀戮。
这当然,与他遇到的另一个人有关。
残忍的现实就像一个没有良心的婊-子,很容易逼疯一个孤独的人,除非这个人不再孤独。
想到让他不再孤独的那人,她就觉得本能的厌恶,好想杀掉,却又不能那么做。
所以,这种上代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真是让人讨厌啊。
她睁开眼,低头看怀里的人,抬手用拇指拨开他梦中蹙起的眉头,心想,沈青愁如蛇,剧毒似竹叶青,而花鸢,又孤傲如鹰……这是不是冥冥中的暗合?终将成为彼此的劫数?
劫数是什么?
就是那种,你惊,你恐,你哭,你逃,却是仍然要面对的东西。
我很期待呢,朱小指唇角勾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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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对于林少来说,就是太黑,黑布隆冬的,就像没睁开眼睛一样。
但是他睁开了眼,于是看到了一堆火。
有火堆的地方,就有温暖,有温暖的地方,代表一定有人。
这里有谁?
他环视一周,只看到一匹马,和一个女人。
他一笑,瞬间忘记种种不快。
话说,两个时辰前,花鸢带着醉酒的林少,知道今天只怕是要睡野地里了,想要找个破庙落脚,可惜,江湖并不是真的盛产破庙。
不过她的运气不错,找到一间废屋,虽然这个废屋没有屋顶,还少了三面墙壁,好吧,那只是一面还没倒塌的残壁。
她马上有一件挡寒的裘皮大氅子,取来将林少一裹,丢在墙根儿避风的地方,然后生了火,把马栓在次避风的地方,自己则在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