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樘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半晌,睁开眼却见她还杵在那里,不由笑道:“乔儿照完了没有?看出来变难看与否了么?”
漪乔拿着那面菱花镜移步回他面前,将脑袋凑到他的头旁边,举镜对照,故意夸张道:“看,我的美貌一如当年,怎么样,有没有危机感?”
他抬眸往镜中瞧了瞧,摇头道:“没有。”
“怎么可以!”漪乔拿手肘轻轻捣了他一下,“你不觉得凭着我这容貌和身段,就算改嫁的话也会有很多人抢着要么?”
他慢慢转眼看过来。
漪乔甩了甩镜子,继而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将嘴唇凑到他耳畔,先咬了他耳垂一下,继而威胁道:“你要是不在了,我就改嫁!”
“不殉情了?”
“我想开了!”
他盯她半晌,似笑非笑道:“那届时乔儿改嫁好了,我去找个标致的女鬼去。”
漪乔不忿,脱口道:“女鬼哪能比得上我!”
她说完就觉出自己这话怪怪的,囧了一下,又板起脸道:“女鬼你也不许找!反正你看着办。”
“难道只许你改嫁,不许我另觅新欢?找个女鬼也不行么,”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流连一番,微微笑笑,“不过,其实呢,你也根本改嫁不了,因为我宠你宠得天下人尽皆知,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还有就是……”
漪乔竖起耳朵等着听,等了片刻却不见动静,正要扭头,却忽然感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喷散在她脖子上,旋即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乔儿可别忘了,你身上每一处都烙印过我的印记。”
漪乔的双颊顿时飞上两抹酡红。
“你也一样!”漪乔涨红着脸回了一句。又看着他那一副病中仍旧不失从容气度的姿态,忽然很想□□他。
“乔儿的美貌一如当年,难道乔儿不觉得我也是如此么,”他转了转她手中镜子的手柄,指着里面的自己,“你看,我觉着纵使我变成鬼了,想来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勾搭个把漂亮的女鬼大概还是不成问题的……”
漪乔终于忍无可忍了,“咣当”一声随手甩掉镜子,扑上去吻住他,手臂一用力便将他按倒在了锦褥上。
四目相对,他漂亮的眸中晕开一缕柔和的笑意,然而漪乔却觉他似乎是在说,你还是得收手。
她不知道她能这样轻易按倒他是因为他确实没力气还是因为他有意放水,但是有一点她还是知道的——她确实是得收手,太医嘱咐过这段日子他要好生静养,清心寡欲。
她喘了几口气,站起身来后也把他扶了起来,撇嘴道:“你现在怎么瘦成这样子,硌死了。”
“轻薄完了居然还嫌弃我,真是没天理,”他低叹一声,说话间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对漪乔柔声道,“快去歇息吧,我也要小憩会儿了。”
漪乔敛容,整了整裙钗,又担心他下足踏时踩到镜子滑倒,赶忙将那把菱花镜捡起来放好。她要去安顿他躺下,却见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她左右看看,又上前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不舍道:“那你好好休息。”
祐樘微微颔首,目送着她出了暖阁。
她一离开,他便兀自歪倒在朱漆描金龙凤架子床上,慢慢闭上眼睛。
她说要随他而去的那些话恐怕是埋藏已久的,只是今日拿出来威胁他而已。
她果然存了这个念头。
但他也瞧出在他提及两个孩子时,她是有几分为难的。
幸好还有牵绊,不然这件事就真的是难办得紧了。
他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便渐渐沉入了纷乱的梦境。
腊月的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落了几场大雪之后,整个京师都被寒冰封上了似的。朔风一吹,树梢上尚未来得及冻结的雪沫子便纷纷扬扬撒到了地上,被人踏脚一踩,不消片时就和下面结实的冰层冻成了一体。
如此酷寒之下,朝臣们的心却似被热油煎着一样。
圣上已经因病接连五日未上朝了。
之前的圣旨里明明说服药调理后已然气体渐和,然而眼下一晃五日过去,朝参依旧未复。又急急盼了一日,内廷那边仍然没有动静,大臣们私下里议论纷纷,但眼下这样的光景,他们也不敢催促,另一面却又担忧陛下记挂着上朝的事反而拖累龙体康复,李东阳、刘健和谢迁三位阁老和马文升、刘大夏等几位老臣牵头商议一番后,文武群臣主动上疏称,而今天气隆寒,奏请恢复朝参之期再宽旬日,一切朝见引奏事宜暂缓。
圣上准奏。
可十日过去,众人仍未等到恢复视朝的圣旨,朝参似乎依旧遥遥无期。而此时已经是年三十了。
今年的除夕和立春撞上了。按照惯例,立春这一日,顺天府的官员要分别在奉天殿和文华殿对皇帝和皇太子行进春之礼,随后满朝文武于奉天殿对圣上行庆贺之礼。
然而今次这卡在腊尾尖上的立春,却简化了许多,圣上直接免去了群臣的庆贺礼,只令顺天府众官员对皇太子行了进春之仪。
圣上已有半月未来奉天殿了,如今又将奉天殿的立春庆贺礼免了,朝臣们开始人心惶惶。
大年初一,圣上又降旨免去了文武群臣及四夷朝使的正旦庆贺礼,只令群臣和四夷使臣诣文华殿,朝贺皇太子、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
文华殿的朝贺结束,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因为上了年纪,今日又起得太早,有些撑不住了,在太子的陪伴下先行回了仁寿宫。
漪乔留下来善后完,望着众人在礼官的导引下有序退出,面上一片阴郁。
她方才根本没听见众人又跪又拜地说了些什么,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如果这四夷朝使里有巴图蒙克的人,她倒兴许会多留意一分,然后命人将之扣下来,狠揍一顿泄愤。
她怀疑她再看见巴图蒙克会扑上去打死他,如果她还能见到那厮的话。
她对巴图蒙克的憎恨与日俱增,主要是因为她眼见着祐樘这半月以来缠绵病榻不见起色,心里越来越焦急。而她将他病起的一半缘由算在了巴图蒙克身上。
若非因为巴图蒙克和火筛近三年来连续不断地扰边,自家夫君也没那么多破事要处理,或许也就不会病倒了。
她怀着满腹心事慢慢步出文华殿,正要坐凤娇回乾清宫,忽见走在群臣队伍里的三个人折了回来。
待到三人走近,她认出了是刘健、谢迁和李东阳三位阁老。
三位都是德才兼备的治世能臣,又同为祐樘太子时的授业恩师,故而祐樘向来对这三位先生敬重有加。而因为祐樘的关系,漪乔也对这三位十分尊敬。
三人到得跟前,先是对漪乔恭敬施礼,漪乔笑问何事,三人犹豫一番,最后急脾气的内阁首辅刘健沉不住气,往前略移一步行了一礼,发急道:“娘娘,陛下未临朝已半月有余,臣等连日来焦心不已,敢问眼下陛下龙体如何?”
漪乔知道这三位阁老是看着祐樘成长起来的,情分与其他朝臣自是不同,这些日子来怕也是时刻忧心着祐樘的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