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叫田晓卉,是中学老师,教历史的,有共同语言,性子温和,长相白净,两人年纪相仿,真是天造地设。
萧妈妈很满意地将萧疏桐打包到了相亲现场——一家格调清新的茶餐厅。
萧疏桐扭头看向窗外。天空染上了秋天特有的味道,连流云都懒散得分外妩媚。这家的龙井甘甜沁人,琥珀色锁在玉色的瓷器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田晓卉是那种看上去很舒服的长相,不是多么漂亮夺目,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萧妈妈和赵大婶很敬业地遗忘了东西,然后嘀嘀咕咕地协伴走了。
萧疏桐有些尴尬地狂喝了一盏茶。田晓卉话很少,两人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僵硬。
如果双方互看顺眼,大概接下来的剧本就该是深入了解,剖析家庭,聊聊生活,畅想一下将来孩子该上哪个幼儿园。
萧疏桐垂下眼,突然觉得很空虚。
妈妈这两天心情非常的好,好到萧疏桐没办法开口拒绝。他不该拒绝的。他本来就是来妥协的,不是么?尽管没有人要求,他还是主动妥协了。
一场没有冲突的矛盾,到底算不算斗争?
“你在走神。”田晓卉用的是陈述句。
萧疏桐一怔,然后讪讪地笑了笑。“田小姐平时喜欢什么?”
这是萧妈妈昨天晚上特地逼着萧疏桐做的功课。
“如果没有意愿,不要勉强。看着别人敷衍的表情,被敷衍的人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田晓卉倒是直言不讳。
“啊?”萧疏桐有些手足无措,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他无奈笑笑,“抱歉。”
田晓卉摆摆手,“我见多了。现在的人和父母的价值观都不同,被逼着上梁山的不止林冲一个啊。”
萧疏桐有些好奇,“你也是被逼的吗?”
田晓卉瞥了他一眼,“不是,我是自愿的。”
萧疏桐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
“大学的时候,心高气傲,总是看不上那些同龄的幼稚男同学。等到入了社会,想要再开始一段所谓的纯洁的恋爱,却发现生活这个东西是有自己固定的步子的,错过了某个阶段,就注定无法回去了。于是就算了,就算是为了婚姻而恋爱吧。我们能有多少概率遇上一个对的人?”
萧疏桐苦笑,“就算遇上了小概率事件,找到了那个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幸运抓住的。”
“你又是为什么放开的?”
很奇怪,和田晓卉是第一次见面,却让人觉得很安心。大概是因为亲近的人反而是无法开口的人,倒是这样的陌生人,也许以后再也不会遇见,真的是放秘密在安全不过的地方了。
萧疏桐原来都不知道对于闵榛,他有这么多话可说,一件件,一点点,原来以为都是过往即忘的小事,却在此刻如此鲜明地涌现,擦不掉忘不了,刻在心里,无奈却又满足。
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留了一个特定的位子,将那个人放上,小心保护好,连自己都不知道呢?
说到最后,萧疏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红了眼眶。想想也真没用,从小到大连打碎骨头都咽下一句疼都不喊,偏偏在这件事上压了太多了的眼泪。
田晓卉听从到尾,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末了,她看着萧疏桐,微微一笑,“你很幸运,”她满脸真诚,“有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情有独钟。”
萧疏桐点头。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却只想让一个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时间永远都在走,谁又会在乎谁曾爱过?人来人往,却没有自己的牵挂。
人,到底要走多久,才能找到一生的牵绊?放不开,忘不掉,就算受伤也要拥抱。
人,又要走多久,才能放开那个人的背影?因为不能拥抱,因为并不是痛苦就可以换来幸福。
“他是男的吧。”田晓卉问得了然。
萧疏桐微笑。
可以坦然承认这一点,又是多么幸福。只可惜,就只能是这样而已。当初看见林谦的时候,心里头那些不安和不适,如果不是醋意,萧疏桐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如何解释。萧疏桐从来不是一个敏锐的人,但是感情可以使一个人盲目,也可以使一个人敏感。
心意在那一刻是如此明朗,也如此灰暗。
林谦的话,没有让自己放开。想要说服自己,其实闵榛只是玩笑着开始的,那么就无所谓继续,就无所谓伤心。结果,越是这样掩饰,心痛就越是明显。越是心痛,就越是想要抱住他,抱住他。
萧疏桐请假,并不仅仅是为了相亲。萧家要办喜事了,老爷子终于接受了洋女婿,决定为他们办一个朴素的中式婚礼。
萧妈妈对上门女婿第一个意见就是他的名字。既然有入赘的嫌疑(?),就应该随萧家姓,也不能叫龙天这样俗气的名字,嗯,那就改叫萧萧吧……
洋女婿乐得找不着北,点头如捣蒜。
萧疏桐看着他一身硬如石头的肌肉,觉得人生这种东西,真的是很玄幻。
就像大姐,好像前几年还是那个安安静静,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可爱小酒窝的小姑娘,突然之间,换上红衣,嫁做人妇。
她身上穿的旗袍,是奶奶当年和爷爷拜堂时穿过的,是萧家的传家宝,爸爸和妈妈也是穿的这身行头。尽管年代久远,却依旧红得炫目,晃得萧疏桐眼睛发涩。
萧疏榕是三个孩子里长得最标致的一个,深得萧妈妈真传。她比萧疏桐大了四岁,萧疏桐出生后,萧妈妈大病一场,修养了好几年。萧疏榕一边上学,一边帮忙照顾弟妹,俨然是半个母亲。萧疏桐从小和大姐最亲,经常等在校门口,拉着姐姐的手一起放学回家。好多人都问萧疏榕萧疏榕是不是双胞胎,气得萧疏楠牙痒痒。
这些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萧疏桐上了大学之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家里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也越来越少,以至于有一天大姐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心上人,萧疏桐还是愣愣的,蓦地发现,原来已经过了这些年。
过了这些年,萧疏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哭闹着不要离开姐姐,打雷下雨的晚上也和姐姐一起睡的小屁孩了;过了这些年,萧疏桐也终于知道了爱上一个人是多么不易,也终于知道了如果有幸福可以珍惜,是天赐;过了这些年,萧疏桐也终于懂得,该放手的时候终归要放手,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哭着要来。
只是,这样很痛。
萧疏榕紧紧地拥着弟弟,哭花了浓艳的彩妆。那些祝福啊,那些笑容啊,淹没在人群的喧闹中,再也找寻不到。
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婚礼,不过是两个普通的有情人,平凡得让人嫉妒。
萧疏桐看着漫天的烟花。那一瞬间的烟火是多么迷人,不知道烟花有没有后悔过,用永生换一个瞬间的灿烂,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
说好是最后一次,为什么每次想起来都会忍不住想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