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曾相思入梦的男子要穿一身女装做尽女态去引诱太子晟,凤飞烟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银色面具太过打眼,容渺这是从军后初次光明正大的以本来面目示人,她头顶束发,身穿玄衣,在唐兴文门前默默拜别过,与凤飞烟并行至所宿院落门外。
门口两匹良驹上备好了一行吃食用具,杨进微笑立在门前,回头向二人举杯道,“以此酒为二位壮行,日后南国朝廷必会记住你们的功绩,而北国将士也将无法忘却你们的姓名。改写历史,扭转乾坤,全在两位,杨某先干为敬!”
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晨光下他面容泛着皎若明月之光,两眼灿若星辰,那眸中的情绪不知是太浅淡还是太复杂,容渺只觉得那双眸深邃如古井,怎么也看不清、猜不透。
此刻她即将奔赴一场必死的盛宴,而心中却出奇的平静。
她不知是晨露微凉沁润了她浮躁的心绪,还是杨进俊美的面容抚慰了一切恐惧。
这一刻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无比荒唐而不合时宜的念头。——
杨进这张皮相,生得真好。
第44章 太子晟
两人翻身上马,杨进驱前,将一枚金簪递向容渺,“马背上褡裢中有衣装,也许用得着,此物……”
他瞥向凤飞烟,“是凤姑娘不需要的了,我做了些改动,你戴着吧!”
摊开掌心,一枚精致的镶珠蝶恋花金簪,蝶翅栩栩如生,簪尾处,锋利而坚固,是硬质铁器镀了一层金粉。
晨光中她回头朝他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然后勾起唇角,策马而去。
后来杨进方知道,原来那一天是她及笄。如果一切有机会重来,他定然会送她更美更珍贵的簪钗。但他并没有那样的机会,因此一直带着遗憾,换尽各种方式补偿,她始终淡淡的笑着接受下来,转眼却丢弃在角落里,没有多看过一眼。对她来说最珍贵的,只有那根别人遗落的、经他改造过赠她的金簪。
两人策马行有多半日,靠在树下歇息。凤飞烟小口地吞咽干粮,漫不经心般地问,“你都好了么?”眼尾一直在容渺面上流连。赴死的路程有“他”相伴,她不仅不觉得害怕,还有丝丝欣喜。
“好了。”得以自由,容渺不想再与她多言。陷她于牢笼的人除了梅时雨,也有这凤飞烟的参与。她永远忘不掉被囚禁那些时日的可怕经历。比死亡更令人痛苦、胆战心惊。
“你还怪我么?”“他”还不知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答应此次的任务吧?至情至悔,凤飞烟不觉得心酸,反而十分自豪自己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懂得爱懂得成全的女子。
“不怪。”冷漠疏离的语气,哪里是不怪?
容渺闭目养神。一副不愿再被打扰的模样。凤飞烟噙着一抹笑,偏要逗他说话,“你真要扮成女子么?你这张脸,是不是因为生的太好,所以才遮了去,生怕军中那些大老粗对你动什么念头?”
容渺没有睁眼,也没有应答,凤飞烟稍许尴尬,吐了吐舌头,换了个话题,“你不奇怪为何杨公子托付于我?”
“你不好奇为何我能够进入北军大营?”
“你不想知道图林是怎么死的?”
“你知不知道是谁逼我害你?”
“你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吗?那你在狱中所说的,甘愿为我而死,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这一次,容渺没有逃避。她睁开眼,认真地打量凤飞烟失望的表情,“没错,我是骗你的!我知道你是北国细作,知道你是北国太子晟的人。我还知道是你杀死图林,然后嫁祸给我。”
顿了顿,她又道,“所以,满意了么?”
“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接近我是为了套消息?重金买我陪伴,告诉我我还可以拥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全是假的,是么?”凤飞烟美丽的脸因痛苦而稍显扭曲。她一生唯一一次爱恋,真相竟是如此不堪么?
“……”容渺想赌气不理,可面前那张哀痛欲绝的面容令她无法硬起心肠。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这一切又是无可厚非。立场不同,因而才有此番抉择。她毕竟没死在牢里,而眼前人却是要与她一同去北营赴死了。——被太子晟拆穿是死,任务未成也是死。这一切又有什么好计较呢?
“一开始并不知情。”叹息一声,容渺的声音软化许多。透着几许无奈,也有几许凄楚。“说到底你只是个可怜女子罢了,被人操纵摆布,又能如何?如果未曾发生图林一事,也许我会利用你,利用你接近广陵王。但未必会伤害你,事成后,还有可能赠你一笔银钱,替你赎身,让你自由地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的眉眼,越过凤飞烟惊喜的泪颜,望向她身后无边的旷野,“这个天下很大,风景很美,想来你根本未曾畅快地欣赏过。女人生来命贱,被掌权者愚弄,被他人摆布生活。甚至因自己的痴心和愚蠢而死。飞烟……”
翻手握住凤飞烟白嫩的手掌,刻苦练剑生出的粗茧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你这样美好,我不忍心见你那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就算我害过你,害过许多人,你也觉得我是值得同情的,应该被人珍视、呵护着,好好过活?”因哽咽,这句话凤飞烟说得很慢,很吃力。
到了这一步,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容渺笑得有些苦涩。“飞烟,我们一起死,路上做个伴,有我在,那些大鬼小鬼都别想再欺负你了!”
两掌交握,凤飞烟只觉心中一股暖流,将她冰封的心一寸寸冲开,哗啦一声,冰层碎裂,她恍惚听到自己多年未曾跳动过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扑在容渺身上,她又哭又笑,庆幸自己不曾选错。
两天半路程,他们走得很快。战事每天都有变化,万一太子晟离开飞瀑峰驻扎城内,他们就不可能有机会避开守卫将他带出来。
前头就是北军营寨,容渺在溪边浣面,略一思索,将高高束起的头发打散开来。
正在临水自顾的凤飞烟余光一瞥,霎时脸色剧变,跌坐在地。
落日熔金,容渺面上沾染上一抹宁和的光晕。脸还是那般消瘦英气,横眉挺鼻,长发在空中飘起,令那张脸平添了三分妩媚。
淡色失却血色的嘴唇微启,眸中透出秋水般潋滟的光芒。
面前这人,是她心上那难得可贵的少年齐跃……
凤飞烟觉得自己指尖发颤,想拢住鬓发的手怎么都抬不起。
“你……”
容渺从褡裢中翻出一套女装,余光瞥见瞧她瞧得愣住的凤飞烟,眉梢轻扬,“怎么?”
“齐……公子?”凤飞烟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一瞬间,她觉得似乎有什么错了。理智在努力认清现实,可心底却极不愿承认自己看透了真相。
如果那是真的,她如何自处?
她爱上的人,是个……?
“嗯。”容渺应了一声,解开腰间佩戴,玄色男装自肩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