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骨头在世的时候,她对他说过:“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因为,你喜欢森,而森,爱我。”
老骨头说:“你很聪明。但你要知道,我老了,可活不长。”
阿沁笑笑,说:“我知道这个世界最想我死的人是谁,但是,他舍不得。”
阿沁说:“他知道,你这一生,都不会违背老头领的话,但是我会。”
老骨头说:“你会告诉他?”
阿沁说:“那要看我的心情。”
19,承诺
巨安梦见老骨头的时候,阿沁正梦见松牙。
都是彼此生命中最特殊的一个人物。
虽然爱情已是惘然,但毕竟是共处多年,两个人,总还是有些彼此并不知晓的默契。
其实,阿沁已梦见松牙很多天。
从松牙死的那天起。
阿沁和松牙,也相处过很多年。
她还记得自己掉第一颗牙,第二颗,松牙都会好好收起来,不知第几颗的时候被她吞下了肚子,松牙很惋惜,阿沁却是故意的,她想不明白也不希望松牙留下她所有的东西。
松牙总是说:“你是我的啊。”
阿沁总是想,我为什么不是我自己的呢?
小时候,阿枯总是不放心她,总是悄悄告诉她:“你和我是一起的,你知道吗?”
阿沁知道这个时候松牙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隐藏着,她告诉阿枯:“不,我不记得了。”
初始的记忆,就是松牙雪白的手臂,还有了无边际的漆黑一片。
当阿沁还像一只小猫,松牙便搂着她睡,大一些的时候,黑暗中阿沁一觉醒来,会看见松牙垂闭的银色的睫毛,有时候恍惚,她会觉得那就是她自己的睫毛,那么自己怀中搂着的又会是谁呢?
阿沁的头发很长,松牙眼睛不好,喜欢拉着慢慢的走,有时候阿沁走急了,头发会扯的疼,才知道那轻轻的拉扯其实是紧紧的。
阿沁十岁时发现了一块碎镜子,美丽而尖锐的边,布满灰尘。
阿沁看着镜中的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睫毛是黑色的,后来她跑去太阳底下,镜子的光闪烁在草丛里,绿油油明晃晃的一捺,再后来,她迷恋起了照镜子。照自己,照一切。
从那一刻起,阿沁再看见松牙那寻找而来的手,有时候,就会避在一边。
因为,她知道在黑暗中松牙闭着眼睛也能行走如飞。
发现镜子的这一年阿沁做了个梦,在后来的很多年中都记得清楚,她梦见自己变成了松牙,一身无法见人的苍白蜷缩着,怀中却空空如也。
那一天起,阿沁开始独自睡觉。
每一个夜晚半醒时,她都会听见悉悉索索,她知道那是松牙又来看自己了,便背过身,松牙走过来,会摸摸她的头发,每一个夜晚,如此重复。
这样的夜晚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松牙摸到的头发齐齐的掉在了地上,乱了,捧都捧不起来。松牙跌坐在地上,一直等到天明阿沁和巨安欢好后满脸绯红的归来。
她看着松牙抚摸着自己剪下很久已被编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听见松牙哑着嗓子说了句:“枯了啊。”
那一天,洞穴门口的一株花也莫名其妙瞬间枯死了。
那是刚记事时松牙带着阿沁种下的,只有早晨太阳初升的时候才能照晒到一丝阳光,却开的很好,每一年,都会绽放大朵雪白的花。
种下的时候,松牙问阿沁:“你愿意,帮我养活它么?”
阿沁的小手轻轻触摸那碧嫩柔软的枝芽,点点头。
松牙笑笑,说:“以后,我们住的地方,会满是花香呢。”
但那一天,花死了。
阿沁看着养了多年的植物呈现的败相,叹了口气。
松牙在身后缓缓说:“它知道,没人再愿意养它了。”
而这一个夜晚,阿沁的梦,就关于这朵花,她看见那坠落下的花瓣,泛着枯黄,一瓣瓣的顺着风像自己飘过来,软软的凉,自己伸出手想抓住一片,却永远的接不住,心底也是一阵哀凉,然后,蓦地她一下子惊觉,她望向自己的手,刷白的肤色,比花瓣更白。
那是松牙的手,原来,她已经变成了松牙。
却是不惊慌的。
在梦里,她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我原本,就从没离开过黑暗的地方啊。”
她说:“嫲嫲,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们一直就在同一个地方。”
一直就在同一个地方。
那个阿沁离开洞穴时她对松牙说的话,阿沁说:“嫲嫲,我会回来看你,我们就在同一个地方,离的并不远。”
松牙蓝中带白的眼睛望着她静了一会,说:“你说的不错,我们一直就在同一个地方。”
阿沁说,她会回去看望松牙,但下山后,即使并不远,她们却再没相见过。
开始,阿沁怀孕生子,后来,阿沁的腿断了。
理由的确充分,但阿沁知道,这是逃避。
事实上,她的确背叛了松牙。
即使,她想不起自己承诺过什么。
在巨安背叛了她之后,她痛不欲生时,她开始明白松牙的痛,因为明白了,更加不敢再提。
那是一种罪么?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小时候,松牙教她诅咒之语,对她说:“这是惩罚罪人用的。”
松牙随手抓起一朵她摘下的鲜白之花,那是第一次的开花,阿沁刚刚欢喜摘下的,松牙一记捏碎揉皱了它,阿沁一声心疼的叫,看着那花瓣,无神损落。
松牙说:“这就是一种罪。”
“罪人,就是让人哀痛心苦的人。”
阿沁摸摸自己的心,努力想象着心吃到苦味的感觉。松牙的两个学生,在听到这句话时有不同的反应,咕咕在听到这句话时,是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当时,松牙侧耳听着咕咕的动静,笑了笑,说:“舌头是心的代表,你很聪明。”
又静了会,说:“想是想不出来的,只有亲口尝过了,才知道啊。”
20,人质
而这个多梦的夜晚,不可避免的传染般,咕咕也在做梦,他梦见了一团晨雾中游走着的呜呜,逐渐的隐到太阳暖洋洋的光芒里去了,他看见自己趴着脚丫子跟在后面追,却只是原地跑,他看着呜呜头也没有回的走远了,只剩下一个遥远的影子,他看见呜呜的影子,隐在另一个影子身边,他听见自己大喊着:“松牙!”
喊的时候他流下泪来,他已经知道这是梦,因为,松牙,呜呜,还有他的声音,都已经离开了他。
天明的时候,本恩醒来了。洞穴里飘漫着一丝说不清的腥味,伴着潮湿,他推醒妹妹柔丝,柔丝揉揉眼睛,昨夜咕咕点的那个小火把只剩下星点的光,她看看周围的一片黑漆,鼻子一酸。
她拉着哥哥的手,说:“我们怎么办?”
本恩说:“乌鸦还在,洞口一定还有人。”
这时,咕咕鸡跳到了柔丝的身边,柔丝低下身抱起它,把头埋在羽毛里。